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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深情难寿追风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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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往深处走,空气中渐渐有了水的味道,上官茉莉回忆起在青皎坡皇陵的经历,略感不妙。

再走出片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半开的铁闸,上官茉莉矮身钻了过去,心中隐隐不安:这副模样简直是摆上明面的请君入瓮,可他们即使明白也不得不继续深入。

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通道正对的另一头没有墙壁,整个空间暴露在山涧间,发出巨大水声的乃是梅花山上奔流而下的一条瀑布。

而瀑布与入口相邻的是一面铜制的墙壁,一条粗壮的铁链从上方巨大的兽首口中垂下,铁链与水面相接的地方隐约有一个低垂着头的人。

重开宴几乎一眼看见了泡在水中生死未卜的人,他与上官茉莉接连跳入水中,一左一右游向江浸月。

姑苏环顾一圈,这里空无一人,实在难以置信叶青阳没在这里埋下伏兵。她拔出腰间的软剑御师,在两人救人时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初晨的天光昏暗,江浸月附近的水隐约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重开宴与上官茉莉同时看见了他背上的剑以及他身上的血。

江浸月的手吊在半空,重开宴用力扯动了下铁链,锁扣纹丝未动,他忍不住暗骂韩黎多管闲事,要是他仍有击碎玄武石的功力,区区铁链何足为惧。

上官茉莉则在查看江浸月的伤势,“江公子?江公子你听得见我说话么?我是上官。”江浸月身上冷得像块冰,若不是还有呼吸根本分不出是死是活,她不知剑是否刺破肺腑,不敢贸然拔剑。一旁的重开宴拔出刀笔,两刀将铁链斩出一道缺口,忽然之间,水中传出异响。

什么?重开宴蓦地回头:有什么东西扭动着身躯游动过来,速度极快,眨眼间已掠出很远。

姑苏也听到动静回头看来,在波澜微起的水面上,她隐约看见了一个方形的脑袋,“蛇……不,是水蟒!阿宴!快出来!有水蟒!”

水蟒?重开宴一手扶在江浸月胸口,第三刀下去,怆啷一声铁链断裂,江浸月顺势跌入他怀中。

“刀笔给我!”上官茉莉急道,不等重开宴回答就一把抢过,生怕他像在皇陵中一样扭头就走。她运足真气一刀下去,铁链应声而断,重开宴托着江浸月向岸边游去,上官茉莉追了几米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了水中。

重开宴头也不回地携着江浸月上岸,上官茉莉呛了口水站稳身子,看着重开宴的背影有些黯然: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救她,但真经历的时候仍有些难过。

岸上的姑苏忽然惊叫,“上官姑娘快上来!”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破开水面,上官茉莉下意识想要躲闪,却忘了人在水中纵有百般身法也施展不开,当即重心失调又一头栽了下去。

“姑娘!”姑苏眼看着水蟒游了过去,顾不得许多纵身跳进水里。

重开宴听到了她们的呼喊,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怀里的人微动一下睁开了眼睛,“开宴,上官不会水……”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你别说话,也别乱动。”

江浸月咳嗽几声眼睛微阖,重开宴见他只咳出了些清水,放下心来:心肺未损。

他点了江浸月身上几处大穴,反手拔出了楚天剑。江浸月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能忍痛的人,此刻却有些表情扭曲,显然之前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折磨。

叶青阳……重开宴将楚天剑放在主人的身侧,随后闭上眼睛,江浸月冲他摇了摇头,“开宴……”

水中,姑苏提剑迎向水蟒,这蟒蛇显然是人为养殖,体型已经超出了正常蟒蛇该有,她从空中挥斩,水蟒吃痛缩下了脑袋,庞大的身躯在水中一个扫尾,两人同时被带出去摔落回水面。

“上官,快上去。”姑苏推搡了不断咳嗽的上官茉莉一把,“我来拖住它。”

“咳咳,姑苏姐姐……”

“快走!”姑苏挽了个剑花,一招“满楼明月”刺向庞大的蛇身。上官茉莉淌水走了几步忽然一顿,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腿肚子。

水蟒……不止一条。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她的眼中映着火光昏黄的山洞穹顶,仰面摔入冰凉的水中。

岸上,重开宴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般跪坐在原地,江浸月却能感觉到有一股冲劲不断撞击着他身上几处脉门——那是他被韩黎封住功力的地方。

开宴,不能这样……若是由韩黎亲自解开禁制也就罢了,强行冲破穴位,你的心脉受不起。

你会死的!

他脱力瘫倒,全身上下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作为江浸月活到今天,他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味道,这个人分明在自己面前做着与自杀无异的举动,可他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重开宴双手抱肩,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那些被封锁的穴道依旧纹丝不动。他忍不住自讽冷笑:不是自己练的功夫果然不是自己的。

他霍然回首,姑苏那头仍在同水蟒纠缠,而上官茉莉已没了踪影,他心头一颤:莫非……

哗啦一声,一袭红衣破水而出,上官茉莉半身染血,那些血大多来自于她握着刀笔的右手,水中翻涌起一阵滔天血浪,随后一条被她开膛破肚的水蟒浮上水面僵直不动。上官茉莉呛了很多水,但神智还算清醒,危机之时犹能自救,此刻她一把将刀笔扔上岸边,“救姑苏姐姐!”

重开宴握紧染血的刀笔直起身来,姑苏此刻已经失利,水蟒的尾巴在她腰上勒了一圈,当即“呃”的吐出一口血。

“快救她啊!”

重开宴攥着刀笔眼瞳颤动,姑苏和水蟒纠缠在一起,这一刀出去是救人还是杀人还未可知。

他的手够稳么?他的心……够冷么?

如果被水蟒卷住的是上官茉莉他此刻一定毫不犹豫的出手了,可水里的是姑苏……

握刀的手在发抖。

姑苏正朝他看来,她的视线里有一大片黑影,意识迷蒙下去,她不知眼前的黑影是实物还是幻觉,但是她此刻……的确不想看清他的脸。

如果他打算不救她的话,不要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她害怕她会绝望。

唰——

一声干脆利落的破空声,缠绕着她的水蟒疯狂的扭动起身子,她被猛地摔了出去,睁眼的瞬间,她看到了蓝天。

山洞外的世界……她重重跌落在池边,微风拂面而来,她咳嗽一声撑起身子:面前是万丈深渊,奔腾的水流坠向深潭,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那的确是很诗意的死法。她向后缩了缩,不知是否该窃喜:他毕竟还是救了她。

腰腹剧痛,水蟒那一下缠绕恐怕勒断了肋骨,姑苏趴在地上挪动了下,随后她看到了一抹艳红。

与那日在北辰山下看到的一样,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思夜想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稳稳地立在天险之边,姑苏无力挣扎,双手垂落,当啷一声,软剑御师落在了地上。

“怎么?这次不使小聪明了?”思夜想弯眉一笑,随后出乎意料的听见了入水声,她抬眼看见那个黑衣公子涉水游来,轻薄的唇扬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看看是谁又要向我摇尾乞怜,我的狗。”

重开宴经过水蟒尸体时拔出了上面的刀笔,他一步步淌水,眼睛紧盯着思夜想,“放开她。”

思夜想意外的微张着嘴,“可喜可贺,原来小宠物有了新欢。”

“放开她。”他转手将刀笔抵在颈部,“否则我自尽。”

“倒是长本事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思夜想冷笑一声,“现在已经不是在万千世界里了,莫要以为你这招每次都会奏效。”

“是么?那你大可试试,试试我这一刀到底会不会刺下去。”重开宴眼含冷笑。思夜想脸色微变,“为了救一个女人就用生命威胁另一个女人,你能做出点有担当的事么?”

重开宴涉水接近,“这世上唯一完全属于我的,只有这条命,思夜想我告诉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所有东西,我都愿意拿来换她。”

姑苏眼睫一颤,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却似乎隐约听见了什么。

思夜想银牙咬唇,“为什么,宴。”她提着姑苏的手伸向山洞外,“我们曾经亲密无间,甚至情同夫妻。”

“你可以给我这个天下,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女人。”重开宴嘴角微弯,“可是你给不了我尊严。”

“尊严……?”思夜想忽然笑了起来,“尊严?”她的笑声本是悦耳动听,此刻却如魔音震撼着整个空间,“一个娼妓需要什么尊严?!”

重开宴刀尖一颤,颈部登时流下一行血来,姑苏双眼含泪抿紧唇线,发出无声的呜咽。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思夜想凌空而立红纱飞扬,“需要我告诉这位纯情的小妹妹,你当初是怎样爬上我的床,怎样用甜言蜜语换取我的青睐、淡化我的戒心。”

重开宴面无血色,姑苏泪如雨下,上官茉莉愕然顿在原地,不知该希望自己此刻双耳失聪还是立即昏迷。

“你从来就不是什么江湖大侠,不必在意这些小人物的生死。”思夜想的脸上再次展露甜美的笑容,“回忆起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宴。”

在这咫尺一步便是地狱的地方,她松开了手。

“姑苏姐姐!”上官茉莉惊叫一声。一道红影疾射出去,缚着刀笔的绮罗缎一下缠住姑苏的手腕,跃上岸边的重开宴手握红绫,笑了一笑,“上官姑娘,带江浸月离开这里。”

“可是……”

“快去!”姑苏就挂在崖壁上,重开宴把红绫在手上缠了几圈,“无论她对我做什么,都不要回头。”

她会对你做什么?上官茉莉微怔了下,猛地跑向水岸,思夜想身影一动,重开宴侧步挡住她。

思夜想鬼魅般的身影绕到他身后,并起二指一下点在他后心,指力侵入他的身体,竟如石沉大海。

“原来古墓里的小可爱给了你好东西。”思夜想手指勾着他衣领,用力一扯,重开宴黑色的外衣被扯下肩头,露出下面白色的水厄甲,她轻笑一声,将水厄甲连带他的中衣一起扯开,他印着唇印刺青的后背登时露出大半。重开宴朝她一笑,手依旧稳稳地扯着红绫。

“阿宴……”姑苏试着攀了下山壁,然而手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放开我。”

“不可能。”

重开宴回答的同时,思夜想环住他的双肩一口咬在他后背,此时上官茉莉已扶着江浸月退到入口,“重先生……”

“走!”重开宴依旧面带微笑,思夜想如一只扑食的饿狼挂在他背后,鲜红的血很快染透了他的衣衫。

上官茉莉看了一眼,实在于心不忍:那样的一个人……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么能……“保重!”她单手扶着江浸月,提起楚天剑朝上方的铁闸劈了一剑,轰隆一声,铁闸落下。

“你看,这副情境多像当初啊。”思夜想盈盈的笑着,“只是现在的时限可不止一个时辰。”她再度一指戳在重开宴身上,重开宴脸色一白跪倒下来,显然没了水厄甲的防护,那一指非同小可。

思夜想接连在他身上戳了五指,重开宴的脸色从难看变到煞白,双手撑着地面汗如雨下。姑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住手!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的吗?”

“姑苏,住口。”重开宴笑着抬起头,姑苏惊觉红绫一松,她登时坠下去几分:他快要拉不住她了!

“小妹妹,我是喜欢他。”思夜想嘴里咬着一缕头发,一脚踩住了重开宴的后背让他向前弯下身去,“我也喜欢阿猫阿狗,喜欢漂亮首饰,喜欢红色,喜欢黑色,我喜欢很多东西。”她的指甲划过重开宴的脖颈,“你说是么?”

重开宴仍在微笑,仿佛痛苦对他来说也是种快意。

“你在笑什么?你又装作无所谓是不是?”思夜想柳眉一凝,“宴,这个小姑娘根本不了解你,你以为她会一直这么喜欢你?”

“咳咳,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趴跪的人缓缓撑直身子,“……是至死不渝的。”

剑光一闪,思夜想没料到他这副样子犹能发起反击——他手里握着的,是姑苏的软剑御师!

剑出,红纱破。她此刻回忆起的是北辰山的那场大雨中,楚骊歌拼死碎刀的景象。思夜想踉跄后退,小腿上一道一尺长的伤口涓涓流血,她并不在意伤势,只是喃喃自语,“真的……长大了啊。”

重开宴脱离桎梏后一把扯起红绫,姑苏眼睁睁的看着他如一只大鸟凌空扑下,黑色与白色的衣袍剧烈翻飞,他在空中一把搂住她,上下调转——直坠深渊。

思夜想奔到崖边探身查看,坠落的身影很快远去:崖下的风有多大,水有多急,潭有多深,他竟然敢这么跳下去。

三年前他拼死也要脱离她的控制,三年后仍是如此。

“去吧……”她站在崖边张开双臂,拥抱迎面的风。

飞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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