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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争芳华抱春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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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寒感到很委屈。

  这已经是重开宴第二次在他跟白霓裳请教时把白霓裳带走了,很快,偌大的裳月阁又是静悄悄一片,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一人存在。

  独自一人的时候,江水寒常常会想,如果他再见到那个女人,他会做些什么。

  他只在六岁以前叫过那个女人娘亲,六岁之后,他被带到江家本宗,由江浸月的母亲扶养。

  江浸月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书香女子,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他的母亲不同,他的母亲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笑出来的人,她的衣袖像长了翅膀一样,一经挥扬就要飞上蓝天。

  而他和江浸月的区别,就像他的母亲和江浸月的母亲区别那样大。

  在温柔母亲与剑客父亲的教导下,江浸月出落成了那种典型的名门子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以天下苍生为大义。他一向有着超人的毅力与乐观的心态,师父苛刻的授艺,江水寒只上了几堂课就坚持不住了,可江浸月一学就是十几年。

  在他眼里,他的兄长一直是遥远的、屹立不倒的、光芒万丈的,他无论怎么追赶也追赶不上,还曾自暴自弃,不愿再学剑法。

  剑客世家不习剑法,那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但父亲却原谅了他,甚至几次三番的告诉师傅不要对他太严格,他不想练习的时候可以不练。有一夜,他从外面游玩归来,看见那时还是少年的江浸月跪在堂前,父亲手执软剑,一共抽了他二十三剑,直将一身白衣抽成血衣,只因为他花了半个月依旧没能学会“风霜秋雨”中最难的一招。

  年幼的江水寒满不在乎的从堂前走过,那一招他不必学,只要他想,他一辈子都不必学。

  他那时以为那是属于他的偏宠,一度沾沾自喜了很久,直到日益长大后他才明白,父亲对他放纵,是因为他从没有对他寄托过希望。

  当他知道江浸月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剑,而他连“风霜秋雨”的第一式都没学会时,他才终于明白——他,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孩子啊。

  不被严教,也就意味着不被期许。

  三年前,江浸月与他的母亲同时失踪,一个在本宗,一个在旁家,父亲只派出了人马去寻找江浸月。

  那时他又明白了一件事——他的母亲,是这个家里另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他独自站在往日练剑的院落中,看着满天飘落的黄叶,忽然极恶毒的诅咒了起来。

  诅咒他!诅咒江浸月!真希望那个天才再也不要回来的好!就让他死在某个地方!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犀利的剑光,再也不是那样出尘的白衣,再也没有那样柔和的微笑,就让他不声不响,永远腐烂!

  虽然……那可是温暖了他一整个孤独童年的微笑啊。

  如果再见到母亲,他会哭的吧?从帝都江家到北漠北辰殿,他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也从没有吃过这么多苦。

  父亲不愿将母亲接回来,没关系,他自己去接。

  江家不要这样的女人,没关系,他要。

  可是再见到江浸月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那个天之骄子即使身堕地狱,再归来时依旧会是那样超然的一身雪白吧?

  他是神,所以他从来不会失败,他将永远的立于众生之巅,接受着永恒的崇拜……

  胡思乱想了一通,他从树杈上跳了下来,打算把刚才学会的剑招再练一遍,清秋剑刚举起来,扑通一声,一个人从裳月阁里跌了出来,正摔在他脚边。

  这人满身血污的冲出来,结结实实的把他吓了一跳,可当他在这人身上看出一点熟悉的痕迹时,赶紧收起剑蹲下将那人翻过来。

  “天呐……”江水寒惊的一时合不上下巴。

  这个气喘吁吁满脸泪痕的人……居然是衣期!

  “衣期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他慌张的四处张望,重开宴他们是向着她跑来的方向走的,没道理没看见她啊,难道说,她是故意避开他们逃过来的?

  他将她搂着甚至是半抱着扶了起来,“姑娘?姑娘!是谁伤了你?”

  少女听到他的喊声浑身一颤,吃力的睁开眼睛,“小水寒……”她的手揪紧了他的衣襟,五指用力,青筋根根暴起,“带我走,快带我走……快……他要杀了我……”她颓然弯下腰去剧烈咳嗽。

  江水寒惊骇至极,“你在说谁?谁要杀你?”

  “我……我哥哥要杀了我!我坏了他的事所以他要杀了我!”她几乎痉挛的抓着他,“求求你!快带我走!带我走啊!”

  “内殿一共有四十八条狗,一半白天巡逻一半夜间巡逻。”内殿某院的花坛边,站立着一黑一黄两个身影,黑衣那人说道,“这些狗只记得四位殿守和十三辙的气味,如果有其他人接近,它们就会攻击。今早为它们送食物的人发现死了一只,后脑被击碎,没有挣扎痕迹。”

  黄衣人一身道袍,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印,那是狄花秋,此刻正敛眉沉思,“从远处一击毙命?”

  “最为可能是暗器……”

  “好热闹啊。”

  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语气淡然姿态从容,一身黑衣缀满白色梅花绣纹,一条黑狐狐尾从领口一直垂至后背,这人约莫三十六七,金簪束发锦带系腰,端端一副雍容之姿。

  黑衣那人看到他吃了一惊,“殿,殿主?您怎么来了?”他不是要去帝都接一个人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言前,你很意外?”梅粮新嘴角一勾,“你们在讨论什么?这狗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后,重开宴与白霓裳走了出来,重开宴一出现,言前眼神再变,狄花秋侧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地上一条死狗,除此之外花坛旁还趴着另一条狗。

  “呜……”那条狗看到重开宴后立刻起身弓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待看到周围几人都没反应才重新趴了回去。

  重开宴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这就是昨晚受惊动后围上来的生物。这毛色棕黄的巨犬全身都是结实的肌肉,背高一米,人立而起的话说不定有一人多高,两颗长而尖锐的獠牙外露,滴滴津液顺齿而下,那张布满利齿的大嘴只肖一口就能将人的胳膊撕下来。

  被这只狗咬了,都不需要打狂犬病疫苗了吧?他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白霓裳上前查看那只死去的狗的尸体,半晌后站起身来。

  梅粮新负手而立侧头问道:“如何?”

  “力道太重,竟然将整块骨头击碎,也许是不惯用暗器的新手。”白霓裳道,“没有挣扎的痕迹,难道来人是熟悉的人,所以没有防备?”

  言前冷哼一声,“那杀狗的只可能是四位殿守和十三辙。”

  白霓裳皱眉,“我没有这样说。”

  重开宴忽然转头看向他,言前想起当日与他交手的后果,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这狗的姿势……是不是有点奇怪?梅粮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又转头看向趴在一旁的另一条狗,恍然大悟。

  这狗是向前走时被杀死的。

  死去的狗四条腿向后折叠。如果是奔跑时死亡尸体可能会向前或向侧摔倒后滑行,尸体的皮毛也会留下摩擦痕迹;而如果是站立时死亡,四肢不会如此分散。

  他直起身打量四下。尸体头朝院墙,显然不是在正常巡逻时被杀死的。它是看到了什么人所以走过去了么?

  “如果是陌生人它应该直接冲上去撕咬了。”白霓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低声道,“难道真的是……”但四位殿守及十三辙有什么理由杀死它呢?

  重开宴走了几步,正站到尸体正对的方向,他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在手中掂了掂,手影一闪,那石子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砸中了他正对的回廊的立柱……的背面!

  白霓裳若有所思,狄花秋眼光一亮,“暗器手法!”

  暗器手法是能令暗器在空中做多样移动的手法的统称,江湖中典型的暗器手法便是唐门的暗器功法。要令射出去的暗器在空中变化,除了要有经验与力道以外还需要习武者有一双灵巧的手。普通的武林人士多佩戴刀剑,常年习武之后手指关节都已固定硬化,若非从小练习,根本无缘那些高端的暗器手法。

  想不到他还精通暗器……狄花秋仔细的看了他一眼,没听说前代青衣侯会使暗器,他这是跟谁学的。

  “不错,要站在狗的面前将它的后脑击碎,除非像我这样使用暗器手法。”重开宴摩挲了下指尖,“北辰殿人可有精通此道?”

  “没有。”言前冷冷的看着他,“北辰殿人不习暗器,四位殿守也不擅此道。”

  “那就是北辰殿外的人了……”重开宴推断道,“当然,也可能是有两个人,一个人吸引注意一个人动手。”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昨天站在这个地方杀了狗?”

  一时间所有人都转过头盯住了他,“我讨厌狗。”重开宴仍摩挲着指尖,那阳光下的五指白皙修长,比大多数女子的手还要美丽,“我是绝不会站到离它三十米的地方杀死它的。”

  言前冷哼一声,“你觉得这话有人信吗?”

  “三十米……”白霓裳沿着狗朝向的方向走到院墙边,墙边的泥土中赫然有一片深色的痕迹,“昨夜没有下雨。”她蹲下来捏起一些湿泥在指尖摩挲了几下,“这是血。”

  血?连狄花秋也感到了惊讶,内殿有血,难道昨夜有人在此打斗,甚至可能……在此遇害?

  重开宴与梅粮新交换了下眼神,是衣期。

  梅粮新竖起一只手掌,“狗的事情稍后再提,言前。”他微微眯眼,“你把后面的衣袍撩起来。”

  “什么?”言前一脸愕然,“殿,殿主?”

  “如今姑苏辙身受重伤,青衣侯也曾遇袭。”梅粮新一开口便是两个惊爆消息,在场几人脸色皆变,“我要验证一件事。”梅粮新不玩闹的时候,那语气是极度的冰寒,“到底是谁敢在我地盘上动土?”

  重开宴一言不发,言前咬着牙微微颤抖,“殿主,你怀疑我,可是因为这个人的话?”

  梅粮新皱眉,“言前辙,我从不命令于你,那是看在你是十三辙的份上,而除了青衣侯以外这天下没人能够号令十三辙,可你却恃宠傲物!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些日子对青衣侯的无礼行径!”

  谁想言前竟然冷笑一声,“殿主既然提到这事,我也不得不说了,我实在好奇,身为青衣侯,虬龙隐玉功的唯一传人,放着这么好的功法不用,为什么要去学魔教功法!”

  狄花秋闻言皱眉,“你说魔教功法……”

  “花城城门前那一下‘离影步’我想就不必多说了,众目睽睽下,无需我造假。”言前当下打蛇顺棍上,“更不用说他还用过‘角弓’与‘风劲’。这三者并不是招式,而是分别独立的功法,那是从迦楼山传出来的功法!”他眯着眼,语气冷冷,“青衣侯什么时候与魔教的人有过瓜葛了?”

  “说完了?”重开宴笑了笑,转身面向他,“少说了两种,我还会‘轻雪’和‘开猎’。”

  言前一手直指他鼻尖,“好啊你,这五种都是迦楼山大弟子采薇的成名功法,你是怎么得到的?你与那妖人是何种关系?!”

  重开宴身体转了一半,霍然拂袖打开言前指来的手,眸光如刀,“言前辙!你当青衣侯是什么东西?修炼了一门功法便是坠入魔道吗?你以为那些记在书简上的真只是惩恶扬善、仁心济世的大善人么?”

  他缓缓将身子完全转过来,声音从冷冽转为低幽,“在书简第二十二片上记载着屠了南郊三城的‘血罗衫’萧未吟,在他的名字下,清晰的写着第四任青衣侯的批语,‘正邪难辨,善恶无分’。世人只知他屠戮三城百姓,却不知那是三城山贼草莽。他一路追寻大恶人成罗江连闯三城,三城闭门不应,他破城而入,见人就杀,是为恶;成罗江不分青红皂白,杀飞虎庄五十六口,是为恶;南郊三城贼寇受成罗江贿赂,紧闭城门阻碍追击,是为恶。试问,你将善与恶分得那么清楚,那你能分清恶与恶吗?”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既入江湖,生死为疆,今日的杀人者,他日亦会被人所杀。所谓恶者不过是所谓善者的相对而言,历史何曾分过人的善恶?”他背起一手,语气再度低沉,“何为魔教?何为正教?于我手中不过一笔之差。这一刀刻下,无数人的哭喊我听不到,那一刀刻下,无数人的挣扎我看不到。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此年此境的武林是这样的,我所写下的也便是这样的。言前辙,对于青衣侯而言,正与邪,真的有意义吗?”

  从他低沉的语调中仿佛能看到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正在无尽的厮杀。漫天的鲜血,飞扬的碎星灼烧战甲,漆黑的箭雨,倾泄的洪流席卷长空,芳华一瞬千甲殁,人间一季万城摧,顷刻间,日月无色,锦绣成灰。

  这苍茫岁月中,唯有一双眼睛静观世事变迁,也唯有一袭黑衣立于世俗之外,袖风猎猎,手中的书简一个滚落,已从沧海翻到了桑田。

  言前哑口无言,不等梅粮新再开口,一把揪起黑袍的下摆示于众人。

  那衣摆平整完好,并无破损。

  白霓裳长呼一口气,梅粮新却摇了摇头,“狄殿守,你以为现在该如何?”

  你是殿主,你居然问我该如何?狄花秋伸出一只手,原本趴卧的巨犬顺从的站起身蹭了蹭他的手心,他抚摸片刻,“重公子,那些幸存者应该都知道你会暗器手法吧?”

  “狄殿守。”重开宴表情淡淡,“不必考虑我。”

  狄花秋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道,“当下不宜惊动殿中弟子,封锁内殿殿门,入夜时将其他狗放出来,一切如常。”他拍了拍掌下的狗头,冷冷道,“不过是死了一条狗,和青衣侯有什么关系?”

  白霓裳淡笑着看着他。这人分明在为别人着想却又偏偏喜欢扮恶人,实在别扭得很。

  世上不会平白生出事端,是人都知道,这人是针对青衣侯而来的。

  “只是恐怕那些受邀而来的人不是那么安全了。”狄花秋看向梅粮新,希望这位正主能发个话,“闹事的人可能就隐藏在他们中间,又或者他们也是那人的目标之一。”

  梅粮新一直点头,直到狄花秋不再说话才回过神来,“啊,狄殿守说的很有道理。”狄花秋将目光移向一边不看他,梅粮新干咳一声,很快恢复一派高深莫测的姿态,“那白殿守以为对于袭击青衣侯之人的追查,应该如何进行呢?”他小声的嘟囔了句,“我总不能见一个北辰殿弟子就掀他衣摆吧?”

  白霓裳和狄花秋一起移开视线。

  “这件事很简单。”重开宴忽然开口,“唯三字而已。”

  白霓裳好奇的等着他的后话,他先前提到“如今的变故”时也是以三字概括。只见重开宴单手掩嘴打了个哈欠,神态倦倦,“我困了。”

  我困了?在场的包括言前在内,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内殿中死了一条狗,伤了一个不知名的人,北辰殿中隐藏着一个危险的刺杀者,而他居然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走?

  “加派人手。”直到重开宴走出院门,梅粮新才开口,“保护各大门派的来人。”

  狄花秋点了点头,“那青衣侯呢?”

  “他自愿以身作饵。”梅粮新略微一顿,闭上了眼睛。我困了,那便是要睡了,睡觉之时,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梅粮新心情沉重,青衣侯旧伤未愈,身上还有朱砂之毒,如果杀手真的现身,他一人能够应付下来吗?“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狄花秋踌躇了下,“可是他的伤势……”青衣侯的身体异常自那一日后便不再是秘密,何况他一目失明,虽然虬龙隐玉功与迦楼山五门外功都很厉害,但一旦出了差池,青衣侯这一人物岂不是要绝迹武林?

  “嘘,要是在他面前,永远不要提他的缺憾。”梅粮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声音低沉,“那是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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