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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岁月(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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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夏,中考结束,姚建国和张宜兴无所事事,十五岁的男孩已不再满足于下河戏水、爬山偷桃之类的小游戏,自行车也早就学会了,两人决定偷开张宜兴哥哥的摩托车。

那时一辆红色的幸福250cc,斜立的车身比两个营养不良少年厚实多了,在张宜兴的指点下,了解了一点换挡技巧并熄过几次火后,硕大的摩托发出低沉的吼叫,冲了出去。

紫霞山村东边是一条国道,据说是从北京到杭州,这两个城市他们都没有去过。村里人在车站边建了个饭店,院子里有很大的停车场,专门做长途车的生意。在慢慢找到窍门后,姚建国的感觉越来越好,僵直的脖颈开始舒缓,装出来的陶醉使他不再精力集中。

“刹车,快刹车”,张宜兴的吼叫让姚建国紧张,抬头一看,几米外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孩正拿着相机看山呢,他手忙脚乱,幸亏脚刹手刹都刹对了,速度慢下来了,但看上去还能撞到人,姚建国只好侧身,带摩托车和张宜兴一起倒地,大家都被甩到路边草地上,吓到了女孩,女孩一个趔趄,退了几步,,吃惊地看着他。他觉得很没面子,惺惺地站起来,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运动短裤划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小短裤,他偷偷地用手遮着,脸红耳赤地站着,没有惊慌,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候女孩或者怎么问候;女孩恢复的也挺快,有点好奇地看着对面闯祸的男孩。一个妇女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搂住女孩,急问:姗姗,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姗姗忙说;妈,我没事,只是他,骑摩托摔着了。女孩边说边指着姚建国,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微笑本来包含的是基本的关心与善意,可沿着手指传递到姚建国那边就被翻译成了嘲笑,男孩有点恼怒,可失礼的是自己,只好掉头就跑。女孩按了一下相机,飞扬的破短裤片留在了底片里。

义县高级中学自然是义县最好的高中了,紫霞山中学的“******”姚建国、张宜兴、江涛、王芳中除了张宜兴考上了东海市会计学校外,其余都收到了义县高中录取通知书,想着三十多天后就要分离,四个少年躺在周墅荡的芦苇丛里,体会着忧伤。

“我们出去玩玩吧。”江涛边咬芦苇边说。

“好主意,我赞同!”张宜兴从河里也爬到了岸上。

“那我们去龙珠水库吧,那边风景好,骑自行车一天来回也来得及”姚建国提议。

“那索性我们明天就出发,你们看行不行”王芳很兴奋。

为了了躲太阳,第二天五点就在乡政府门口集合了。

王芳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缀了蓝色的短袖,推着一辆粉色的女式自行车,车篓里放了个小花布包和2瓶汽水,后面还跟着她妈妈,嘟囔着:“这个天太热为,你们能吃得消啊,还是等天气凉点在出去吧。”江涛急切地把王芳车篓里的东西都拿到了自己车篓里,似乎怕王芳改主意。

四个人跟王芳妈妈道了别,三个男生用各自的技术或姿势在王芳前面领骑表演:姚建国和张宜兴玩起了双手脱把,江涛夸张地骑”S”路线,王芳也开始添乱,不停按铃铛,吓得她妈妈在老远的背后喊:当心点,慢点。一会四辆车的铃声一起响起,惊起了树上的麻雀还有地平线那边的太阳。

义县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那里纵横交错的河流与随意点缀的池塘在自由、浪漫中织成了滋养这块土地的生命之网,沟渠与田埂如吸收营养的毛细血管般将这网与土地相连接,这里大多数人的生活就如小河中由橹推进的小船一般:从容、自由。但和大多数江南不同的是,紫霞山乡北临着水,南却毗着丘陵,那片丘陵与浙江、安徽的山系相连,虽然不高,但有深度,山谷里有不间断的小溪流出,流到北边与小河汇合,将自然的血液融入江南的生命之网。县里在五十年代末组织了全县老百姓领用冬季农闲时间,经过十年多奋斗终于用肩扛手提的最原始方式在龙珠山脚下筑造了一座近一亿立方米的水库。姚建国提议去那里是因曾听参加过筑水库运动的语文老师在课后描述过,内心一直很向往。

道路一直在丘陵间蜿蜒,上坡交替下坡,一个多小时后,江涛提议休息,姚建国在小竹林里找了一块平地,江涛从他的军挎里掏出一张他家春节才舍得用的塑料台布,小心地铺开,怕回去给妈妈责骂,还抓了很多青草塞在台布下;张宜兴在附近小工地上搬了几块砖做凳子,大家坐下来,王芳开始将花布包里的食品忘外拿:一把大白兔奶糖,四根麻花,居然还有一午餐肉罐头,大家也将自己挎包里准备的干粮铺成起来,一会台布上居然都是各种颜色的食品,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显得摩登而浪漫。

“张宜兴滑稽的不得了,去年冬天我妈妈让他给我带件棉背心,”王芳开始逗张宜兴。

“然后呢?”江涛很着急,遗憾他没有领到这件任务。

“在我宿舍里,我看他空着手,就问背心呢”王芳自己开始笑起来了。

“背心呢?”江涛问张宜兴。

“他解开自己的罩衫,里面居然穿着我的棉背心,那么小,吊在空中,我们宿舍的女生都笑死了,哈哈哈”

姚建国差点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失去了平衡,一手撑在台布上,急的江涛直喊“台布!台布!”

张宜兴毫不在意:“那天这么冷,正好我穿着,别说裹得紧紧的,蛮暖和的。”

“你都把背心撑大了,我没法穿了”王芳笑着打了张宜兴一下。

休息了一会,大家收拾好东西,继续出发。

“看,那个应该是大坝吧,上面那么整齐”领先的张宜兴欢呼着,后面三个转出小树林,抬头远眺,果真一道高高的绿墙出现在前方,联系着东西两座小山,像个桥梁,中间好像有个白屋子,白色一直往下面延伸,还有轰隆隆的声音,很奇怪。

“肯定是大坝,我们快到了,冲啊,同志们”姚建国高喊着冲到前面去了。

到大坝底下,大家猜发现白色的延伸原来是水库流出的水,洪水挣扎着逃出水闸的控制,高高扬起,狠狠砸下,溅起怒放的水花,发出隆隆的吼叫,无比凶猛,大家尽管生活在水乡,但从没见过这阵势,有点紧张,更多兴奋。

“看,彩虹,彩虹”王芳兴奋地跳着,大家顺着她手指看去,果真在腾起的水雾上有一道彩虹,尽管不大,离得很近,像是他们画出来的一样,大家屏住了呼吸,生怕吓着那彩色的精灵。

彩虹散去,大家沿着台阶争先恐后地往上面冲,黄色军挎在屁股后面晃来晃去,像小狗的尾巴。

“真的漂亮!”“我的老天!”“啊!”

到了坝上,大家被水库的美再次震惊,两山一坝如大手一般围拢,停住了南边山谷的溪流,前段时间的大雨也将水位增的很高,墨绿色的水宁静而深邃,任由日光照射,或许深入水底,偶有鱼儿游过,在与太阳游戏;水库中间居然有个小岛,岛上只有几颗挺立的松树,很倔强地证明着它们的存在,也在告诉大家他们是水库的主人。

“这个小岛当时为什么没有铲除?修水库的偷懒?故意留下的?难道他们当时就能想象出这样的景致?”姚建国很感慨。

“你们说,要是爬到山顶看水库,会是什么样的?”王芳问大家。

“像玉石”,“像珍珠”,“像宝镜”,张宜兴、江涛和王芳七嘴八舌,努力地把水库想象成他们所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尽管这些东西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像一颗很大的眼泪。”姚建国说。

“怎么会是眼泪,就因为眼泪也是水做的吗”张宜兴很纳闷。

“不知道,我也是才想到的。”

“我们一起和你的眼泪拍个照吧。”沉默了一会,江涛提议。

江涛把海鸥120架在在柱子上,调好设置,匆匆跑回伙伴中,指挥着:“我说笑的时候大家就笑啊。”

姚建国和王芳分在了2班,江涛分在了4班,为了三个人还在同一个班级上课,江涛还让他在乡化工厂当厂长的父亲去走后门的,可惜没成功。

把宿舍安顿好后,三个人相约着在校园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男女生宿舍间隔着一个篮球场大小的人工湖,湖里大多数荷花已经败了,仅剩几只相互照应着,粉色的花朵像是给秋天引路的火炬。男生宿舍前就是一个大足球场,球场上有很多学生在踢足球。紫霞山中学的操场小,也没有足球,所以他看到足球很新奇,就带着两人散步到操场。

“哎,来踢吗,我们少人。”有个踢球的男生问姚建国,姚建国刚想试试,另外一个男生说“别叫他们,他们新生,不会踢”

姚建国笑笑:“你们踢你们踢。”

三个人拐弯离开了操场。

“我喜欢足球,我们中学怎么没有足球的?”

“好像以前县教育局也给我们发过足球,听说让校长退回去换排球、篮球了”江涛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走在前面的王芳对江涛很好奇,又转头对着姚建国“你也是,才看过一眼就喜欢上足球了,有点滑稽的。”

姚建国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江涛拉住:“建国,我们不在一个班了,帮我照顾王芳啊,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和我说啊。”

姚建国有点茫然,听不懂:“你怎么和王芳妈妈讲的话一样?我怎么照顾她呀,又不住一宿舍,她成绩还比我好呢。”在他眼里,学习好的女生不仅是最好看的也是最能干的。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呀?”

“江涛让我照顾你,”姚建国很诚实。

“我要你照顾?你会照顾我什么呀”训完他,她又对江涛说:“要你安排让他来照顾我?你谁呀,真是!”

姚建国觉得他释去了照顾的重担,很开心,叫住王芳:“我看食堂小黑板上的菜谱,欢迎新生,今晚有馄饨的,我们快走吧,别没了”

义县中学是面向全县招生,大多数都是从农村来的学生,他们都要住校,每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再回,有些没通公路的同学只能两个星期回家一次,回校时总要萝卜干之类的咸菜,这样可以少在食堂买菜,家庭条件稍好点孩子会带点零食或者自家做的荤菜,县中学的条件比乡下中学好,不用自己蒸饭了,大家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带米淘米了。不在父母身边,生活是艰苦多了,但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是另外一种幸福,父母的唠叨也没有了,自由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各种思想在自由的土壤里开始吸收养分并慢慢发芽长大。

但对姚建国而言,这里的生活几乎还是紫霞山中学的延续,三个好朋友虽然分在两个班,但大多数吃饭还是在一起,每星期也一起坐公共汽车回家。他也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在学校里只做两件事:学习,踢足球,学习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能在城市工作;而踢足球就只是一种新的开心方式,就是太费鞋,新买的回力鞋踢过一次后再也舍不得了,只是在回家路上穿,解放鞋曾经用橡皮膏药贴过,后来让村里的皮匠补了厚橡胶。

张宜兴的一封信是在开学后第五天就到了。信封上的收件人是:高一的姚建国或王芳或江涛收。第一句话是:尊敬的“******”帮友们,我想你们,你们也想我的吧。

“哈哈,好肉麻哦”。

张宜兴在信里提到了海,而且海滩里他们宿舍只有两里路左右:“你们知道吗,大海根本看不到边,我们在大海面前真的太渺小了;我现在每天随着波涛声入睡,你们肯定都想象不出来,安静时我甚至能听到波浪轻轻刷过沙粒的声音。”

“太美了,真想去看看啊”王芳肯定是被迷住了。

“要去的,肯定要去。明年暑假让他晚点回来,等我们,让我们******欢聚在大海边,这多棒呀。”江涛也被迷住了,应该是被王芳迷住了,至少他想表现出这样的效果。

经过商量,三个人决定今后轮流回信,落款是:“******”,自此每周读一封、写一封信成了他们的高中生活的一道程序。

转眼就快期末考试了,王芳拿着姚建国的饭盆去操场边找他。

“你快点穿棉袄,别冻着。”

他用棉袄的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笑了笑。

“也不带根毛巾。这样棉袄也会湿的”

“哈哈,我总共才一根毛巾”

“哦。对了,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能和别人讲啊”

“肯定不讲,你快说。”

“江涛的爸爸和厂里的化验员好的。”

“和画图员好的,是什么意思呀?”他很纳闷。

“啊呀,早知道你这么蠢就不和你说了,不准和别人讲啊,讲了我就不请你吃狮子头”王芳有点懊恼。

“好了”是什么意思,这是个难题,没有问到答案有些不心甘,但有了王芳的威胁,他急忙排队去了。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难题,是关于狮子头的,只是没有烦恼的“少年维特”从没发现过:王芳总是在江涛不在时请他吃狮子头。

第一学期结束,三人都没有获得“三好学生”或“品学兼优”的奖励,姚建国和王芳有点不开心,江涛很不在意,不断地安慰他们两个:“我们以前总拿奖,紫霞山中学才是多大的地方呀,这里可是集中了全县的精英,我这次在六十人里排二十八名,已经满意了,姚建国你十九名,王芳你十五名,很了不起了。”

“可是这学期回家,我一张奖状都没有,怎么和家里人交待呀。”姚建国任然满脸愁容。

“就是啊,我娘一会啰嗦的”

三人最后商量的方案:三个人一起回姚建国家,如果他父母讲到奖状的问题,其他两人一起解释;然后再一起去王芳和江涛家。

果真中午回到家后,姚建国的父母没看到奖状,脸马上就黑了,幸好其他两人一起努力解释,尤其是江涛,不停贬低自己来衬托姚建国,又花言巧语地一口一个“姆妈”,叫的姚建国的娘也不好意思了,要去下馄饨留他们吃饭。三人一看这个情形,顿失重负,眼睛一挤,说要送王芳回家。

王芳的妈妈其实更在意王芳的成绩,对没有奖状更加失望,叹了口气去厨房做饭。三个人站在一边局促不安。姚建国不停地朝江涛使眼色,江涛对他说:“你们两个一个班的,你们的情况你清楚,你上呀。”

姚建国只好走到厨房,说:“阿姨,王芳这次的成绩是我们三个人中最好的了,她全班二十五个女生排第四,很了不起了,而且我们二班的平均成绩在全校最好,如果在别的班级她肯定能得三好学生,关键是最好考大学,那是看分数的,不看班级排名或者有没有奖状之类的,对不对,而且我们后面还会更加努力,对不对?”

“对,对,我们后面肯定会更加努力。”其他两位异口同声。

王妈妈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你们三个小孩会知道父母的辛苦,会知道努力考大学就行了。我就是看小芳年年拿三好学生奖状的,今年突然没了,有点难过。也不知道你们哪天回来,昨天就炖了一只鸡,我来热热吧。”

按计划三个人应该去江涛家,但江涛首先答应:“嗯,我们还真的饿了,刚才想在姚建国家吃的,要送王芳的。”

乘王妈妈上楼时,姚建国问江涛:“不一起去你家了?”

“不着急,不着急,我饿了。”

“那下午我不去你家了,我下午和我们妈妈有事情的。”王芳对江涛说

“那不行啊,要你去说我娘才相信的。”

“那谁让你答应在这吃饭的,我反正下午有事的,不能出去的。”王芳很坚持。

“那那,我们明天一起去车站接张宜兴,总要去的吧?”江涛只好退步。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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