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感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他愣愣地看着店长支离破碎的躯体，并不打算仓皇而逃，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对这种等级的怪物是没有生路可言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要迎来终结了，什么啊，简直短得超乎自己的想象，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他也为自己淡然面对死亡的态度感到惊讶，“这大概是我做的最有范儿的事儿了。”一川暗想着，闭上了眼睛，静候死亡的降临。

“还早。”冥冥中有这样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低语，声音明明不大，却犹如雷霆贯耳，就好像另一个自己在嘶吼。

暴雨的声音戛然而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一川又睁开了眼，他惊讶地看向了四周：时间的潮流在此刻似乎变得无比的粘稠，密集的雨流悬停在了空中，连它们中间所留下的间隙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恐怖的青年半张着嘴，停止在了一脸狰狞地看着一川的动作上。一川缓缓地挥了挥手臂，雨水被他的手臂挤到了两旁，在空间中留下了一个立体的扇形轨迹。在积水上溅起的水花也没有再破裂，仿佛冻结了一般，纵眼望去，整个街区的地面上就像是开满了晶莹的花朵。

紧接着，雨流开始倒流回天空，远处的城市边界开始涌现出浓郁的白色雾气，吞噬了高楼的轮廓，就如同天际的灰色云层坠落到了地面。雾气沿着街区快速爬行，很快就淹没了一川和他附近的建筑，一川不由得再次闭上了眼。

等到一川睁开眼睛的时候，充满雾气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店长的遗体，暴雨和怪物般的青年仿佛都被吸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街道上一片死寂，不由得令人联想到1952年的伦敦烟雾事件，灰白的雾气使得整个伦敦城几乎变为了死者的国度。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偶尔会滑过一两个匆匆的黑色身形，犹如上班迟到的白领，急切地向着城市尽头移去。

“真惨，不是吗？”一川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店长的遗体旁边蹲着了一个男生，那名男生穿着庄严的黑色西装，高耸的洁白领口下系着整齐的黑色领带，仿佛他一早就知道要来参加某人的葬礼一样。末了，如同魔术一般，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扔出了一只纯白色的百合，花朵悄然落在遗体的旁边，娇嫩的花瓣在坠地的一瞬间就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然而男孩的眼神却并不像是悼念，只是在象征性地可怜一下路边被踩死的蝼蚁而已，就像是王座上的帝皇对着臣属随口念叨了一句：“这个囚犯死的真惨。”

环绕的白色烟雾使得男生若隐若现，像是即将耗尽的灵体。

“额……你好？”一川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茬，索性先礼节性地问候一句，但他的防备心还是没有卸去，拿着尖刀的右手加大了捏握力度。

男生没有答话，他慢慢地站起了身，扭过脑袋，露出了和一川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但又有所不同，男生就像是杀伐决断的铁血帝皇，冷峻的面孔就像是戴上了金属的面具，仿佛一言一行都足以使得宫殿外千万人瞬间毙命，血流成河。一川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浮现出这样的表情，他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可没给我说是双胞胎啊……”巨大的震撼使一川的脑瓜子短路了，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我怎么可能是被这低劣的物种所生呢。”男生轻而易举地就猜到了一川的内心所想，他轻松地打了一个响指，一川手中的尖刀碎成了极小的钢片掉到了地上，像是晶莹破碎的蝴蝶翅膀。

感到了右手的不对劲，一川瞪大了眼睛盯着手上空空如也的刀柄，甚至还上下晃了晃，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香蕉的猴子。

“初次见面，我就是你，但是为了便于称呼你可以叫我‘源’。”男生轻轻地弯了弯腰，嘴角挂着浅笑，优雅得像是米其林餐厅里的侍者。这举动吓得一川也连忙回礼，生怕礼节不到位后这男生一时兴起，把自己也给碎了。

“额，你是我？什么意思？”但是听完源的一席话之后，一川的逻辑彻底混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理解能力有问题麻烦你解释一下好不……”一川感觉自从源出现开始，两个人的频道就没有对上过，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自言自语。

看起来你们碰到麻烦了啊，啊，不，现在的话只有你自己有麻烦了才对，我说的没错吧。”如一川所料，源没有再解释他刚刚的话语，自顾自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他的声音分外动听，就像是下了毒药的蜜茶，有着十足的诱惑力。

一川愣了愣，这句话他还是听懂了的，他默默地垂下了头，这有些太不真实了，前分钟他还和逗比的店长坐在店里面聊着天，地北天南地扯着淡，转眼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冰冷的有机结构。“原来死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一川默默地念叨着，他扔下了手中的刀柄，缓缓地蹲到了店长的身边。

看着店长满是血迹的面孔，一川默默地伸出手将店长大睁的双眼合上了，手心里满是粘稠温热的血液，这感觉，说不出的痛苦。

“所谓的死不瞑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源淡淡地看着一川做着善后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说着。

一川把下巴放到了并拢的膝盖上，感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满溢了出来，就像是下起了一场温热的雨，他抬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压抑。

“我不会让你死的哦。”源无法理解一川的这些举动，只当他是在恐惧自己的命运。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帮助我们？”一川的语气有些冲动了，即便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怨恨源，但是如果呢？如果最开始源就出现的话，店长应该就不会死掉了吧？

人总是会抱着最美好的幻想来麻痹自己，殊不知这只是一种独特的幼稚罢了。

“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让你们死的哦’这句话？这个人，”源冷漠地盯着一川，居高临下的姿态如同迎接万物朝宗的神王，“并不值得我来救他。”

“那我呢？我难道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值得您来救我？”一川站了起来，与源对峙着，源那带着巨大优越感的语气就像是一颗跳动的火星，彻底地激起了一川的怒气。

一川强迫着自己和他对视，这张脸和自己是那么的相似，除了那一对泛滥着死寂的灰色瞳孔。

“特别？哈哈哈哈……”源一改刚才优雅的态度，放肆地笑了起来，简直是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笑话。

“仅仅是因为我就是你而已啊。”慢慢冷静下来之后，源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气充满了奚落。

“你是我的话，那你不会难过么，看着眼前的这些，不觉得难过吗。”一川没有在意源那放肆的笑声，慢慢地说着，语气轻柔得像是怕把店长惊醒。

“你很愚蠢。”源久久地盯着一川，末了骂了他一句。

“......”一川没有反驳源的话语，仿佛他知道了源会这么骂他一样。

双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一滴冰凉的雨滴敲在了一川的鼻梁上，突如其来的低温使得一川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还没完，越来越多的寒点敲打在一川裸露的皮肤上，一川再次感觉到了暴雨前夕的潮湿。

“好像没时间继续伤感了哟~”源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零落的雨丝开始向着地面飘落。很快，街道再度被润湿，源的头发上挂满了珍珠般晶莹的雨点，如同加冕的王冠。

白色的雾气逐渐向着城市的边界退却，如同白色的巨兽将整个的城区从腹中吐了出来。

“我们还会再见的。”源微笑地望着欲言又止的一川，末了他又补上了一句：“相信我，从各个方面。”言罢，他的身形搭上了白雾离开街区的末班车，消失在了城市的尽头。

雨势逐渐加大，已经关闭的闸门似乎又被重新撬开了，浩荡的雨声重回耳畔。重新回到一川手中的还有本该碎成破片的迪克尖刀，明亮晃眼的刀锋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只幻觉。

“吃……吃掉……吃掉啊！”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怪物般的青年高速地扑向了一川，巨大的风压将他的衣服紧紧地压在身上，包裹出精瘦的肌肉线条，整个人像一枚射出的航炮炮弹，带着毁灭的气息。

就在下一秒，一川似乎理解了源说的一小部分话。

那就是——自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