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城数日，燕军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大举进攻。
城内已重新布防，除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与各城墙堡垒加派了重兵以外，城内的各重要路段也都设置了关卡，以防敌军混入城中趁机作乱。
面临生死存亡，即便是贩夫走卒，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晦涩、沉重。
今日一早，城内的大校场上，镇士军与原守备军混编的守城官兵早已密密麻麻，整齐划一，誓师大会的声音震彻全城每一个人的心。
士兵们誓死守卫炎城，与城内百姓共存亡的呐喊声、军号声，鼓舞和沸腾着每一个人的心，甚至有一大批百姓自发赶忙校场，向燕王请愿一同加入这场保家卫国之战。
军民上下一心，灾难和战争似乎也要望而却步。
生死存亡系于一役，抛开对战双方军力强弱，民心的稳定，百姓的支持，城内治安的稳定则关乎战役的成败。
炎城近日连降暴雪，气温也是近年来少有的极寒，之于缺衣少粮的军队和百姓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百姓家里早已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大敌当前，商户无心经商，工人无处做工，加上城门已封锁，城内仅存的余粮根本无法做到自给自足，粮食，成了城内军民关心的头等大事。
燕王近日忙于布防和城内维稳，整个人已形销骨立，较之前城外扎营时的清瘦还要憔悴许多。
张延已奉命将城内所有大户人家的粮藏全部“借”来屯堆于县衙粮仓内，由指派的官兵按日、按人头对城内的百姓进行口粮摊派。
这样做虽是权宜之计，却失为避免内乱的有效法子。
茯苓和弟弟妹妹尚未成年，论体力和年纪，参不了军，论家资，如今早已千金散尽，与其他百姓一样，每日去县衙领两餐救命粮聊以度日。
这样混吃等死的日子实在难熬。
原本精致的一日三餐，如今改成了一日两餐粗粮，再加上极寒天气，即将家中烧着暖炕依然冷得发抖。
好在二弟和小妹原先跟着自己过惯了苦日子，懂得居安思危，家中劈好的木柴足够烧一个冬季的，倒不用为取暖担忧。
午食刚过，许淮山就来了。
二弟一看到同窗过来，喜不自禁，今儿个可算逮到个说话的人了。
连日闷在家中，二弟急得是上窜下跳、抓耳挠腮。
以前在书院两人虽是同窗，但若说交往深厚倒也谈不上。
许淮山乐观开朗，二弟面冷心热，却有一条出奇的像：都是执拗的性子。二人学业修为不相上下，夫子对二人也是尤为赏识。
只是，因为学术上的不同的见解，两人谁也不服谁，经常驳得面红耳赤，拂袖而去。
即便如此，两人在相争之余，却也难免相惺相惜。
加上许老板在茯苓赴京救二小、而后又被火烧伤下落不明的日子里，对二弟和小妹颇多照拂，二弟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感念许家的这份情的，虽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如今在这殊环境里，他乡遇故知，二人握手言欢、热泪盈眶的热乎程度实在感人。
许淮山坐在正厅的八仙桌边，端了杯白开水一饮而尽：“易兄，你知道吗，如今镇北军将士正在加固城墙暗堡，修筑工事，城内各处都在张榜招幕民间义士加入，凡参于者管饭，一晶三餐顿顿干粮。”
“你也知道我的，我倒不是为了那区区几餐饭。你我皆是热血男儿，国难当头，为家国尽忠乃份内之事，我不甘局限于斗室之内坐以待毙！”
许淮山一拳打在八仙桌上，把杯中的水都震洒了。
“只是我娘不允我去，她担心吃苦受累，累伤了身子，实在是……实在是妇人之见！”许淮山说到自己的母亲许老夫人，是即委屈又无奈。
呷了一口水，许淮山又道：“娘不许，我就去求阿爹。我原以为我阿爹会身明大义，哪知他竟然也如我娘一般妇人之见！”
说到气愤处许淮山又是一拳打在桌子上，满目愤然与悲戚。
靖廉拍了拍许淮山的肩宽慰道：“许兄所言正是愚兄心中所想，今日听兄肺腑之言，甚感我大梁后继有人，那燕人想灭我大梁没那么容易！”
只是，我虽和兄同有报国之志，无奈家中尚有大姐和小妹要护佑，我父母已仙逝，如今若弃家姐和舍妹而去，她俩一介女流，如何在这燕匪当道的乱世存活？”
靖廉说到最后转头望了大姐一眼，茯苓又何尝不明白那一眼的深意。
正值青葱少年，书院里夫子教导的，平日所言的，都是忠君爱国，舍小家顾大家的思想，如今外族入侵，许淮山与二弟怎能不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二弟是怕自己和小妹有闪失，平日才不吐露半句。难怪近日总是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的。
许淮山年近十五，也是个半大小子了，论力气多少有些，可是二弟毕竟才十一岁不到，即便是去了，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茯苓听到二人的对话，并不急着表态，绕过隔间的屏风，缓步走来。
“对此，我有不同看法，不知许兄和二弟可愿听我一言？”
许淮山面上一喜：“愿闻其详”。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二人所言并没错。只是要论为国尽责尽忠，却并非修筑城墙干活体力活才是尽忠尽责。”茯苓略作停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二人面上皆是一喜：“不然呢？快说！快说！”
“军队之中，亦有将才和士卒之分，虽都是为国尽忠，可贡献却有大小之分。你二人虽非学富五车，却是读圣贤书，胸中有韬略的有识之士，为何非要与那些目不识丁的汉子们去做拼体力的活计？”
“体力活需要人做，可脑力活也要有人做。譬如军中统计、文书、巡检城防疏漏，及时上报并提出不同见解，也是为国尽忠之举呢。”
许淮山喜不自禁：“妙极！妙极！易兄你在家等我，我这就回去向二老请示，稍后与你在南城门的姚家巷子口会合。”
话音未落，许淮山就风风火火一溜烟的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