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这一问,却没等来想象中的回答。
倒是原本在刀下瑟瑟发抖的千忧,忽然脸色一垮,嘟起了嘴,哼道:“臭泫琅,谁让你跟着来的!害我暴露了!我还怎么去找我爹!”
虚空中也不知是谁在轻声笑,整个地下洞府都能听到,就连牢中盘膝的葛雍也睁眼站了起来,认真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小殿下,君上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的父君并非仙家,你怎么还不死心,擅自跑到仙界来,平白让小王跟着遭殃……”
千忧不领情,几乎已经忘记了脖子上还横着把刀,一股子尊贵地架势摆了出来:“泫琅,你给我滚出来!”
无奈地叹息声响起,葛雍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衫少年从天而降,落在了他头顶的法阵阵眼,若无其事地扇着黑绸扇,只是往那儿一站。
只听着连番响起的崩裂之声,法阵便被他不费吹飞之力地破了。
眉目清朗的少年,一双星目只看着一人,一脸愠怒的小女孩儿,亦是狠狠瞪着他。
他忍不住用绸扇遮了唇瓣,眼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千忧殿下,你看今次你是自个儿跟我回去呢?还是等君上亲自来带你回去?”
千忧面色越发难看,捏着小拳头挥舞:“死泫琅,你别拿我娘亲压我,我娘亲让我嫁给你,我可没同意!再说,她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哪里管得着我!”
泫琅还是笑,折扇打得更为悠然:“殿下说的对,我也没同意。就你现在这小身板,我也……”
定陵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哎……你们俩这是打情骂俏来了,当我三十六天是什么地方?”
说完,她又低头看千忧,眼神颇为复杂:“想不到你竟是妖界之人……还是什么殿下,我还真是看走了眼……”
千忧看到定陵的神情,也安静了会儿,面上露出了些许惭愧之色,低着头小声说:“师父……你别失望,我……我虽然是妖界之人,但我从未害过人,而且你看我,身上没有一点妖气的。我想我也许真的是某个仙家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我真是来找爹的……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够了!”
定陵强硬地打断千忧的话,面色冷然,还带了挣扎。
这些天的相处,她一直把千忧当做自己的小徒儿疼爱,甚至还跟执明商量了许久要先从哪些术法开始教她,还张罗着要找些灵丹妙药给她固本培元……
没想到,到头来,她一心为着的小徒儿,是个妖物。
冷静了一会儿,定陵神色恢复如常:“我本也没有排斥异类的习性。既然先前收了你为徒,那你便是我徒儿。只是你乃是妖界的殿下,此事便有些不妥。可我将话放在这里,你若日后能脱胎换骨,修炼成仙,我依旧还是会认你这个徒儿,收你入我门下。但你来日若行凶作恶,为害六界,我也绝不手软,定斩你于昀霜之下。”
定陵的话字字出于真心,听得千忧一双大眼蓄满了泪水,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味嗫嚅着:“师父……”
但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不一样的滋味,朱颜不知何时,已收了刀,还顺手抹了把千忧的脖子,浅浅的划痕消失不见,先前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朱颜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怎会无缘无故去伤一个孩童。
况且眼前这一幕,让她又一次触景伤情,想起了一位故人。
彼时,她摸着他的小脸,与他说:“若水,我在一日,你便是仙族一员,是我座下弟子。”
可她嘴上说着护他,心里却没有完全相信他,一把偃月镇住了他的灵根,使他再也无法生长,可他不怨她,还愿意朝夕相伴。
今日定陵一席话,让朱颜不经意间看到了内心最为阴暗而隐晦的心思。
她原本也能像定陵一样,放他自由,任他高飞,来日重逢,是敌是友再论不迟。
可她不愿放他走,又忌惮他的留,这是为了什么?是因了她的私心,数万年的寂寞与内心封闭,难得寻得了些许安慰,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是她错了吧,所以他才连句道别都没有,归还了偃月,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颜心潮跌宕,泫琅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趁着这机会,便施术将千忧摄走,定陵也并未阻止。
小小的女孩儿腾空而起,骤然扑入了青衣少年的怀里,少年低头摸了摸她头顶的两个发髻,仿佛将三十六天的星屑都装入了眼底,片片都印着她红润的小脸,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师叔祖,你留下的六瓣金莲已被千忧殿下尽数饮下。”
葛雍骤然开了口,早在众人纠缠不清的时节,他已施了术法,将一身狼狈褪去,换了一身整洁的白衫。
听到六瓣金莲四字,少年眼中的笑意尽数褪去,目光变得有些寒冷,抱千忧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些。
千忧只觉小身子生疼,伸着小手臂使劲推着泫琅的胸膛:“死泫琅,娘娘腔,放开我,你快勒死我了!”
泫琅像是无知无觉,依旧紧箍着千忧的身子,只是怀中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眼皮耷拉着,打了个小呵欠,闭着眼睡了过去。
“既是如此,倒也是好的。我正想着日后真要成亲,没个正经聘礼给她,如今倒好,她连我的心都给吞下肚了,这下可反不了悔了。”
说的像是玩笑话,听来亦是动人的情话,就连说话的人面色也恢复了一派祥和。
唯有葛雍面色不明,想起了当日在《罪仙录》里看到的那一幕,遂不甘心地追问:“为何为妖?”
泫琅冷冷打量了他一眼,那眼中分明是杀意,但很快就散开了。
“你看来,妖为何?”
泫琅不回答,反而跟他打起了哑谜,论起了道法来。
“妖为邪,以术惑人,以法乱道。淫邪污秽,叛道离经之不祥者,是为妖!”
葛雍实实在在将从书本上对妖的描述,照本宣科地背了出来,看着泫琅满是不惧。
泫琅笑了笑,像是在笑葛雍的稚嫩,又像是在自嘲:“叛的是谁的法,离的是谁的经,乱的是谁的道……妖者,不过是聚而成形的执念罢了。”
葛雍微怔,还想再辩,泫琅已面露不耐,转眼就要隐去身形。
此时,朱颜却动了,纵身飞了出去,一把偃月瞬间打碎了泫琅刚开出的灵法通道。
“泫琅前辈,你就这般走了,恐怕不妥。”
话毕,人已经拦在了泫琅身前,一步不移,宛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