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殿中观北面,不过是看到有仙花妍丽,待走近了才知别有洞天。
云雾蒸腾的瑶池里,有玉色的荷花朵朵绽放,却又不是真的菡萏,而是一盏盏白玉雕琢而成的河灯,内置烛火,遇水也不熄。
葛雍行到瑶池边上的玉栏杆前停了下来,一只手撑着栏杆,一只手摇着折扇,宝蓝衣衫上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像是活了过来,与瑶池上的仙气连成了一片,他侧过半张脸,英气的眉头,完美的侧脸生动如诗,丰润的嘴唇勾出一抹性感的笑意,绵延的玉荷灯都被他衬得失色。
朱颜站在他身后,为眼前的画面失了片刻神,她一向知道葛雍是好看的。
小时候就是一个好看又骄傲的小孩子,从来不觉得三十六天还有比他更美的仙童。
他此生只在一人面前认过输,那便是玄朱颜。
当他在瑶池蟠桃宴,初见了天后身边那个美好得不可方物的小女孩儿,他在心里跟自己认了输。
三十六天,再没人能美的过她,不过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不容易留住。
得知她毁了容貌,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心疼,或许不是为了玄朱颜这个人如何,只是喟叹天不作美,常是美中不足,完璧难还。
那成了他心中的执念,以至于他每次见到她,都很想问一句。
“小朱颜,你的脸好些了没?”
朱颜不语,只是微侧了脸,河灯的光影明灭于她的玉面,投下几重阴影,她伸出手搁在玉栏上,指节因用力有些发白。
面上忽而一轻,有凉薄的指尖碰到了耳际,近似麻木的触觉。
葛雍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来,迷惘地瞧着她的面容,他右手拿着她的玉面,说不清那神色里的意味。
是心疼,是震惊,还是痛恨。
他知道她伤得重,却不太清楚是伤到了何种程度,一直以来,他不愿也没有机会去触及那个事实。
那个惊为天人的容颜真的就如昙花一现,再不复还?他不相信。
“小朱颜,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脸治好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朱颜的眼神澄澈,无所动容:“师兄何必这般执着于皮相。”
“这六界美丽的事物本就不多,为何不能执着。”
“未必如此,师兄你眼明心盲,看不清楚罢了。”
葛雍默然,抬起左手,像是试探性地颤抖着想要去抚摸那张满是疤瘌的面容,指尖刚触到额头,便像是触了明火般,迅速收了回来。
他别过头去,咬紧牙关,忽地伸出长臂,将朱颜捞进怀中紧紧抱住。
洒金点缀的花丛里印下交叠在一处的影子,躲在花丛里的流萤受到了惊吓,如颗颗星子自花中腾空而出,四散在偌大的花园,又落在了半空中漂浮的灯笼上。
凭空间,一盏接着一盏灯笼于花园中亮起,皆是奇形怪状,有玉兔,有猴子,有猫,还有鸳鸯戏水,嫦娥奔月……连成一大片灯海,红红火火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朱颜,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偷偷带你去人间,恰好赶上人间的花灯节,你很开心。看上了一只猴子抱桃的灯笼,只是没来得及为你买,天后便亲自下来寻人了……”
朱颜不答。葛雍继续自说自话:“我会给你补偿,你要一盏灯,我就给你一片灯海。你要权力,我便给你整个玄灵真境。只要你答应,让我治好你的脸,与我在一起……”
被锁在怀中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葛雍笑了笑,摸了摸她柔顺的墨发、
“小朱颜乖。”
平地起了风,空中的灯笼轻轻摇曳,有人心动,也有人心痛。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灯笼之上的一小片优昙婆罗,那花瓣上立了两个一大一小两个幻影。
天青色的人依旧慈眉善目,面无表情。白衣的小男孩儿则神色复杂,面色怅然,正是若水。
天青色的青年先开了口:“走吧。”
若水不语,还是死死盯着那两个相拥在一处的人影。
透过影影绰绰的灯笼,那身形分为刺眼,灯笼的红光倒影在他的灰色瞳仁里,显得有些可怕狰狞。
“你所念之人在他人怀中,强留也无益。”
若水总算收了心神,面上的冷色未去,更添了狠决。
“那又如何,本尊动动手指就能要了那葛雍的命!”
“如此,你更是输得彻底。她的心里再不会忘记他,也定不会再接纳你。”
“哼,未必。千千万万年,我总能让她忘记,她的心里也将独有我而已。”
青年毫不客气,字字戳心:“她只不过当你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罢了。”
若水不再言语,低头沉思了半晌,再抬头时,面上已只剩坚毅。
“我跟你走,你帮我恢复真身,后事我俩再议!”
青年看了看若水,若有所思:“那便走吧。”
若水背过身去,再没看下方一眼,只是心里隐隐的痛楚,依旧绵绵密密的扎着,令他心绪不宁。
其实他并没有自己说的这般自信,至少对于朱朱的心,与她相处这三百年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颗心其实坚如磐石。
千千万万年真的能让她转圜?可以吗?他不允许自己怀疑,一定是可以的。
优昙婆罗转瞬不见,灯下交叠的身影忽然被一股大力分开。
朱颜已稳稳地站在了离葛雍十步开外,看他的眼神也极度冰冷,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迹。
“葛雍师兄,你玄灵真境的锁仙环当真是个宝物,要解开确实需要费些功夫,但你毕竟小看了我。”
葛雍只觉怀里一空,就连心下似也空掉了,待回过神来,近在咫尺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花丛。
“师兄,我没有那么大野心,权力于我没有任何意义。至于你的灯笼,我领受了,就算你当年输给我的赌注加红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