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初生时,从右胁出堕地行七步无人扶持,遍观四方,举手而言:“天上天下唯我为尊。要度众生生老病死,此时常法。”
而神界也有一种书,记载的皆为不祥之兆的异象。
据载:“羲六界之主也。庙宇高堂,万年神龟忽垂泪。神庭内院,千数杜鹃泣血而亡。神以为异,卜之,龟壳裂十。神大惊,忽闻婴啼,吐血数升,羽化于天地。道:命矣,彼女之生,祸及天地。“
伏羲之死有很多说法,但神史上并没有详细说明,如今这三十六天还晓得些缘由的,估摸也就三清境那仅剩的几位神族了。
天青色的衣衫的神君,浑身没有一丝烟火气,是万万年沧海桑田洗去的一抹出尘淡色,亦有着洞晓世事的超脱与慈悲。
“甄宓姐姐,经年未见,您风姿依旧。”
甄宓淡淡扫了眼过去,拂袖侧过脸去,面有愠色:“小夙夜,你不该来坏我的事。”
夙夜神君往后倚靠,优昙婆罗的花瓣已结成了一张花椅来,妥帖地将他的身体接住。
“我本也无意管这事,姐姐晓得的,神界的那些规矩有多麻烦。但你掳走的是我的小师妹,出于师门之谊,我也不得不插手一管了。”
甄宓目光一凛,倏然回头,眼神锋利地看向夙夜神君,声音也不自觉拔高,有些尖锐凄厉:“灵宝天尊!他为何……”
她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忽而仰头大笑起来:“你们这些神和仙,当真是算得周密,竟然连一丝生机也不愿留给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她都以身救了这天下苍生,还不够破除那该死的预言吗?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这般严防死守,就这么担心她死灰复燃,毁天灭地吗?”
夙夜看了眼抱着朱颜的若水,唇边绽开一抹笑来:“甄宓姐姐,你不担心吗?你要是不担心,又怎会舍了神体,入了魔道?”
仿佛看不到甄宓瑟瑟发抖的身体,还有她浑身开始积聚的魔气,夙夜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接着道:“你都从来未曾信过她,又怎能责怪他人对她防备?“
若水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把匕首正是他先前从朱朱身上顺来,又莫名丢失的鸣鸿,面色就阴沉了许多。
又看夙夜有意无意拿着鸣鸿在他眼前把玩,便明白了夙夜早就知道鸣鸿对他的意义,虽有不满,嘴角歪了歪,眼中透出些鄙夷。
转头随手对着甄宓扔出了一个物什,那原本浓郁的魔气便又渐渐淡了下去。
一张玄黑色的令牌在甄宓的头顶放大,令牌上有繁复的纹路,还记录了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最醒目的三个字镌刻得尤为清晰。
“魔神令。”
魔界子民皆以魔神为尊,魔神令出,群魔畏惧。
甄宓情绪很激动,魔气虽已散去,但精神上的强烈冲击,还是使得她浑身脱力,渐渐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我没有不信……我真的没有。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信她……但她真的成魔了,用那般残忍的手法杀了河伯,我知道是因为我……全是因为我。我不能看她那样下去,她是我妹妹,我不能让她走上不归路,我是为她好。可她为什么最后还是恨了我?她还在怪我吧,当初父神要将她抛弃,我没能拦住。她被锁在不周山,我也不能施救,只能偷偷去看她,到最后还逼得她成了魔。她应该恨我的。”
“你以为她为什么恨你?不因你的无力,而是因你从未放下过对她的偏见。”
若水的神情肃穆庄严,一改平日的少年风流,绝美的脸上多了上位者的威严与自信,那是长年位高权重之人才会有的神态,也是笃信对于万事万物都能运筹帷幄之人才能拥有的气魄。
“她身负神谕,你疑。她为你成魔,你怕。但你未曾想过,那些年,为仙为魔她都未曾做过一件有害苍生之事。她成了魔,你便为她换骨洗髓,但你如今想想,你做了这几万年的魔,你做出过什么有违天道之事吗?你对魔抱有偏见,你又怎能怪她恨了你?神也好,魔也好,不过是在于心,心中有执,便成魔。所执之事,哪有好坏之分。”
甄宓的面色一点点苍白了下去,就像一张精致描摹的画纸,掉入了水中,画上的颜色渐渐斑驳不见,直至被水波冲刷干净。
有些事,不需他人点名,心里其实也是知晓,只是不愿去承认。
因为真相往往很残忍,残忍到无法负荷,谁愿意直面内心的阴暗,那是沼泽,一旦踏入,就会深陷到无法自拔。
神也会走火入魔,而甄宓的魔障,不是因着紫苑的恨,而是她的悔。
做了这数万年的魔,她怎会不懂当初做错了什么,只是要是没有人点出来,她愿意永远不去面对那个事实。
“其实,我只想亲口听她说一声原谅,真的不行吗?”
甄宓捂着脸,泪水流淌于她的指缝间,现在的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不是怨气缠身的魔族,她只是一个惹了妹妹伤心的姐姐,简单地想要讨得一句原谅。
可是上天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夙夜神君言语无情:“洛神,你为神为魔,应当晓得。天地轮回,逝者已矣。消失了的人,便是消失了。哪怕人世间有六道轮回,重新投胎过的人也已早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人了。神与仙皆如是,你保住了她的一缕神魂,再归来时,她还是她吗?”
墨玉碑后,一个小女孩儿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地走出来,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甄宓,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哇!这个姐姐,你好美啊!是我见过全天下最美的姐姐啦!诶?美女姐姐你哭啦?怎么啦?”
一边说着,千忧小心翼翼地挪到甄宓的身边蹲下,试探性地伸出嫩嫩的小手摸上了甄宓的头顶:“姐姐乖,不哭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叔叔说了,长得美的人,烦恼是要比别人多些,但长得好看又不是错,你要原谅你自己。”
甄宓渐渐停止了悲泣,一张脸透着些迷茫,她的一双淡蓝色的剪水瞳映出那张稚嫩青涩的小脸,头顶轻柔的轻抚让她感受到一种温暖,就像冬日午后的阳光融化了覆盖大地的冰雪。
“当真能原谅吗?”
“嗯。原谅了。”
甄宓微微一笑,美得万物失色,千忧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姐姐,我原谅你了。”
身后的墨玉碑和坟冢慢慢消失,甄宓笑着,留恋着,伸出指尖触在千忧圆嘟嘟的脸颊上,莹白的手指渐渐透明,她只是爱怜地笑着,带着安心与解脱。
虽非彼人,心意依旧。为一声原谅,她等了万年。
“哇!镜子啊!镜子仙?镜子妖?难道是镜灵!”
自古红颜薄命,不怨春风,不怨流光。洛神已去,只留一枚银镜,可见世间事皆是镜花水月,虚虚实实。
千忧拾起地上的镜子,左看右看,惊异得不行,好久才注意到周围还有人。
一眼看到若水,她大眼睛一亮,欢呼雀跃地就要扑过去:“叔叔!”
没留神手上一空,镜子被人抢了。
不知从哪儿窜出的一只玉白色的兔子,一个高跃叼走了千忧手中的镜子,眨眼就消失不见。
就连夙夜神君都诧异了一瞬:“这兔子倒是胆大妄为,在本尊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也是有趣。”
若水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真是有点意思。”说完,伸手就从夙夜手中抢回了鸣鸿,抱着朱颜便消失无踪了。
夙夜神君失笑,面上的表情却颇为玩味。
“这会儿你抢得顺手,往后恐怕你扔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