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铨与卢瑟的父亲卢锵乃是堂兄弟,他幼年时也是父母双亡,为卢瑟祖父当作亲子一帮看养,还为他在族中谋得了一个职司,得以养家积业,故此,他与卢锵关系比嫡亲兄弟还要亲近,卢锵死后,他便要照顾卢瑟,却被卢瑟拒绝,直到十三岁那年卢瑟才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外出见见世面。在卢铨心中视卢瑟如同自己亲儿一般,因此才会如此责问。
“伯父,我方才在船上看了许久,早就发觉这些海贼可一击杀之。”卢瑟笑道:“首先,在这官道上打劫,他们竟然不派警哨,分明是没有见识的乌合之众;其次,一伙子人截道不去有险可扼的要道,却选了海边,又将船停在一旁,分明是随时准备逃走的惊弓之鸟;其三,围在一起哄抢财物,那胡义却不能约束,分明是群贼无首,他镇不住众贼;其四,我见他们殴打行人,动手虽然凶狠,却没有什么章法,分明只是些有几斤力气的蠢汉。有此四项,我已立于不败,自然要为民除害了。”
“我知道聪明,打小便是如此,当初你小小年纪便撑着一个家……也不见着家中给你请先生,你便自家读书识字……唉,只可惜咱们只是卢氏远支,若是近支嫡脉,朝中有品秩的官职,哪能少得你一个?”听得他分析得条理分明,卢铨甚是欢喜,禁不住感慨了一句,但旋即又明白过来:“险些被你给带歪了,你做事一向是有主意的,说与我听听,今日这一出,唱的是哪个段子?”
卢瑟沉默了会儿,然后笑道:“伯父当知,我们这支远支,若想在族中有出头之日,怕是很难的了。”
卢铨点了点头,他与卢瑟算是卢氏一支,在原先的大唐之时,范阳卢氏是了不得的大家族,出过宰相,侍郎尚书之类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但天下接连大乱,使得卢氏家族伤了元气,最让卢氏受伤的还是一百九十三年前的“大天倾”,洪水滔天之下,不唯族人殓灭大半,便是作为祖地望郡的范阳,和他们的宗祠一起沉入了水底。他们这一族原本不是卢氏嫡脉,可灾难过后再叙起族谱来,发觉找不到比他们血缘更近的了,故此举族南迁,直到定居于江州。
“大天倾至今一百五十七年,当初南迁族人,不过是五房十二户三十余口,可如今举族多少人,伯父可曾知道?”
卢铨摇了摇头,迁到江州之后,这里较为太平,只经过一次战火,因此人口繁衍甚多。他们这一支人丁稀少,可其余支脉则人丁旺盛,具体的人数,却不是他这一个无足轻重的远支能知道的了。
“四年前我随伯父外出时曾查过,当时全族五房、二十九支、三百一十七户,丁男九百四十四口,十三岁以上男童二百二十九人。”
这一连串的数据让卢铨悚然动容,不仅仅是为家族人口之多,更是为卢瑟如此有心。
“我范阳卢氏自南迁以来,便以读耕传家,深得朝廷重视,无论是前朝,还是如今的大唐,年年进士及第,总少不得我卢氏之人,我范阳卢氏再不济之时也有六部尚书或是九卿之类的显官,故此成为大唐六大世家之一,得到举孝廉任官的恩宠,只是这大唐比起原先的大唐,疆域不足十分之一,有多少官职供族人去分派?除去嫡脉中杰出子弟,我们这些边远旁支,在仕途之上便不要想了。”
卢铨再次点头,这所谓的“恩宠”,实际上是大唐天子李氏不得已为之的策略,表面上是恩宠,实际上是限制卢氏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天倾”之后,连接的自然灾害,除了南迁的卢氏这般人家,寻常人家哪里能继续读书科举?故此到得天倾三十六年时,甚至出现了一科进士中有四分之一姓卢的怪异之事。取了进士便要授官,若这般下去,这社稷就不姓李而改姓卢了,故此当时的唐国天子下令赐恩卢氏,许得卢氏族中推举“孝廉”,每年可举二人,但这同时,卢氏子孙便不得参加科举了。
“故此仕途一道,我是毫无希望的了。”说到这里,卢瑟微微笑了笑,显然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以瑟儿才智,若是为官,我卢氏必可在二十年后又出一宰相。”卢铨有些惋惜地道。
“不能出仕,便只有耕读,祖父、父亲好歹还管着族中一处田庄,不虞生计,可到得我这一代,要想守住这田庄,只怕……”卢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究。
卢铨面上也是一红,心中甚是羞愧,他为人怯懦,便是如今在族中的职司,也是卢瑟祖父生前为他争来的,饶是如此,以他的身份资历,原是不须象个行商一般满天下乱跑的,可仍然被族中支使得团团转。卢瑟父母早亡,他这个堂伯在族中不能给他多少支持,若是卢瑟不能奋发,分到他这一支管辖的那个田庄,只怕要落到别的支系手中了。事实上,在卢瑟父母死后,族中便有人说要将那处田庄收回来另交他人管理,好在当时族长念在卢瑟年幼不易,也念在卢瑟三代为族中经营田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驳了回去,可到了十六岁卢瑟便要及冠,及冠之后便要自立,自立了那些人再提起收回田庄之事,族长也不好驳回。
那样的话,卢瑟要么是在族中分得三五十亩田地半耕半佃,要么便只有打发到哪个铺子里去当永远熬不出头的学徒。
“今日我做出这一举,便是要人知道,卢氏有个九郎,而卢九郎腰间之刀是见过血杀过贼的!”卢瑟最后说道,事实上他不说,卢铨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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