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马达的响声不算大,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却能传得老远。
这是一辆老式的桑塔纳两千,当初在国内曾是非常经典的品牌,但现在已经只能在旧车市场上见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外观,这车都已经被更新更豪华的品牌所淘汰,夏师傅开了这辆车近八年,他已经攒下一笔款子,准备用这笔钱买辆新车,继续他的出租车司机生涯。
如果今天能够平安回去的话,这种夜活再也不接了。
一边开着车,夏师傅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坐在旁边的乘客一眼。
这个乘客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看上去象是个学生,看到他,夏师傅觉得“斯文”这个词在如今也还有用。没有普通年轻人的飞扬跋扈,也没有同龄者那种骄傲自负,如果把他扔在人群之中,就是最不显眼却又绝不会被人忽视的那个。
让夏师傅不安的是他这么晚了还要出城。
拜社会变革之赐,如今的世道,人们吃肉的次数多了,可挨刀的次数也多起来。夏师傅已经听过无数次同行出夜车被抢人财两空的消息,但生计又让他不得不接下这种危险的活儿,虽然年轻人外表极为斯文,可这个时代里连**都可以造假,一张斯文的脸皮又算得了什么?
“在前面停一下。”一直闷目养神的年轻人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道:“就在桥洞上。”
夏师傅心里紧了一下,这是一座立交桥,上面是水泥公路,下面则是铁路,两者形成十字交差状,一辆绿皮旅客列车正隆隆驶过。如果在这里杀了人,将尸体推下桥,没多久便会被火车碾成肉酱,恐怕第二天本地晚报上就会多一条花边新闻:某无名男子卧轨自杀目击者声称其人为民工云云。
心里虽然这样想,夏师傅还是减慢了车速。
“快一点……”年轻人催促了一声,夏师傅不安地嘟囔了一句,悄悄把手伸向座位下,那里放着一个铁扳手。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突然一花,原本坐在身边的年轻人不见了。
风从打开的车窗外灌了进来,虽然是江南,可这十二月的风仍然冰冷如刀。夏师傅的头发被风掀了起来,他慌忙伸手挡住自己的脸,脚下用力踩了刹车。
桑塔纳两千发出悲哀的尖鸣,几乎撞到了路旁的护栏。夏师傅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的副驾驶座。
那里空空荡荡的,已无一人。
夏师傅分明记得,车窗一直关得很紧,而那年轻人也坐在位置上,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车窗打开了,年轻人也不见了。
“鬼……鬼?”
俗话说走多夜路终撞鬼,夏师傅在这个念头起的一刹那,就觉得身后发凉,汗水一息之间就浸透了他的衬衣,为了驱赶心中的恐惧,他打开了车内灯。
这时他看到了一张百元的钞票。
从城里打车到这里,因为回程放空车的关系,价格要高些,但也不至于要一百元,有八十元就足够了。夏师傅看着那张被压在矿泉水瓶下的百元钞票,好半天也不敢伸手过去拿,足足等了几分钟,他在反复确定那张百元钞票没有变成冥纸之后,这才伸出颤抖的手,将那张钱塞入小抽屉中。
“这不是在做梦吧?”他发动车子,调头转向,也顾不上其它,只是用力踩着油门,迅速离开了这座桥。
就在夏师傅对着百元钞票发呆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稳稳趴在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顶上。
虽然绿皮车是出了名的慢,但经过几次大提速之后,它的速度也可以达到近百公里,因此趴在光滑的车厢顶部,还是需要一些技术的。年轻人吸了口气,身体向前猛冲,从最后一节越到了前一节。
他的身体在空中有明显的滑翔,就象是一只燕子。
列车继续向前,年轻人神情有些焦急,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所以他觉得时间紧迫。他再次前跃,当他第四次前跃落下时,出了一点意外,为了躲避从路边伸出来的交通指示牌,他身体偏了些,没有滑翔至车厢顶的正中部位,而是偏移了一米多。他的脚在车厢边缘滑了下,身体失去重心,几乎翻落下去。
在落地前一瞬,他抓住了火车上的一个扶手,身体飘在火车之侧,象是挂着的一块帆布。
这是一节卧铺车厢,因为夜晚的缘故,里面的人都睡了,没有人看到他挂在窗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