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如此大手笔……这个老奸臣,也是拼了。
孙元又看了看永城,那边依旧是一片平静,到处都残缺的剁口和雉堞。
至于城墙和长围之间的空地,以前哭号的百姓却不见了。
孙元忍不住问:“那些逃出城的百姓呢?”
“那不就是,都死光了。”旁边,瘦成一根藤的黄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大热天的,他额上却看不到一滴汗水。
孙元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见,在已经填了一半的护城河里全是嶙峋的白骨,以及撒在上面用来消毒的石灰。
黄佑悲凉地叹息一声:“都是饿死的,超过一万人……交纳了足够粮食脱离这片死地的百姓不超过一百……白骨露于野……人间地狱,大约就是这样吧……”
“饿死了一万人……”孙元寒毛都竖了起来,鼻端又嗅到了浓重的尸体腐败的臭味,这味道他已经嗅了将近一个月,早已经习惯了。可今天却感觉分外的强烈:“是我的错,当初我就该反对马总督这个提议的,怪我啊!”
旁边,冷英冷冷道:“将军不必如此自责,按照我大明律法,这些所谓的百姓都协助过刘贼守城,就算没有上过城。贼军就住在他们家中,他们知情不举,不奋力杀贼,已是死罪。”
“你……”黄佑愤怒地转头盯着头:“禽兽之语。”
冷英却不畏惧:“现在,将军担心的应该是刘超搞不好会用这事来激发城中守军对你的仇恨。”
“滚下去!”黄佑厉和一声。
冷英只一拱手,大步走下长围。
黄佑眼睛里有泪花泛起,低声吟唱:“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正是魏武帝曹操的《蒿里行》,诗中所描写的情形和如今,却是如此的相像。
下来之后,孙元又听手下说,再他病倒的这半个月之中,城中老弱妇孺不断地涌出来。可惜因为没有粮食,又回不了城,只能困在两军之间的这片空地上,一个接一个如同秋天的虫子那样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涨大着肚子,过得几天,就会砰一声炸开。
在夜里,这声音此起彼伏,就没有停过。
在这片空地上,能吃的东西几乎被饥民吃了个干净,就连草也没有放过。
下了那场暴雨之后,空地上本生了许多长草,可现在已经变成了光秃秃一片。
孙元已经没有力气再懊悔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恢复了力气,孙元决定尽快拿下永城,免得城中百姓吃更多的苦头。与此同时,他不惜派出部队,将一段土围挖出缺口让给想出城逃生的百姓。
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个百姓相信孙元。
刘超竟驱使一群百姓上了城墙,对着孙元大哭大骂。原来,这些人都是饿死在外面的百姓家中的青壮,还有一部上当初马士英在宿州坑杀的那四千多降兵的亲友。
一阵“孙元小贼不得好死”、“孙屠夫你这个恶魔,老天爷会收了你的”、“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哭声中充满仇恨,当真是杜鹃啼血,让孙元心中一阵阵发凉。无论是坑杀降卒还是不许百姓出城试图饿死、病死他们,这可都是马士英这个混帐东西的主意。他才是此战的统帅啊,怎么这些暴行都安到我孙元头上了?这一仗打完,我孙元的名声在河南可谓是整个地臭掉了。
暴怒之下,孙元又制订了几个计划,让南京军和庐凤军再次制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投入激烈攻城战。
可结果,依旧是无果而终。
再下来的半个月之中,孙元什么花样都玩遍了,可部队还是没有一个人踏上永城的城头。
庐凤军、南京军伤兵满营再攻击不动了,同时怨言开始在这两支部队里流传开来,说孙元为了自己的功绩,不惜用咱们的血去染他身上的大红官袍。
他宁乡军这么剽勇,怎么不去攻城。若是骑兵军出动,说不定早就拿下永城了。
这样的流言气得孙元手脚发颤,时间已经到了崇祯十五年七月,距离开封陷落还有两个月,时间已然紧迫了。
这里还是不停地死人死人死人,触目所及,往日那平坦开阔的大平原上满地都是累累坟茔。黄佑又开始感慨:“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了,这个宁乡军的军事,这几年越发地多愁善感。
庐凤军和南京军再没有人有力气再提着兵器冲杀了,同时永城中也没有什么力气,城墙上的敌人一日少过一日。
明军和刘超军就好象两只相互撕咬,浑身化脓,奄奄一息的老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