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卢象升的想法,高起潜不给粮食也不打紧,大不了向真定府借一点。真定可是一座大城,要解决几千天雄军的吃饭问题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可更让人气愤的事情发生。
真定巡抚见朝廷内外合力排挤卢象升,又怕因为放粮给卢总督,得罪了杨嗣昌和高起潜。得罪了杨阁老这个当今天子驾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自己的官还当不当了?得罪杨阁老也就罢了,得罪高公公,以后的麻烦就大了。
于是,真定巡抚也是恶劣,索性将城门紧闭,只说如今到处都是建奴,需防着敌人的奸细混进城来,所以,他也不方便出来拜见卢总督。至于粮食,真定巡抚更是一粒也不肯给。
并在卢象升面前大吐苦水,说建奴围城,可以说整个真定的百姓都涌进城中去避难。如今,城里的粮食早已经吃完,就连树皮都被饥民给剥光了,再下一步就要人相食了。
听到这话,卢象升怒发冲冠:骇然听闻,建奴才围城也不过十来日,怎么就人相食了?
当即,他就再也按捺不住,说:“若巡抚不借粮,某只能上报兵部了。军中断粮已经多日,再这么下去,部队还如何打仗?若是此战战败,你们难辞其咎。”
真定巡抚这才答应给卢象升一日之粮,卢象升的怒气这才稍微平息了些。
可更加恶劣的事情还在后面,真定巡抚虽然答应给粮,却折合成银两用吊篮从城上放下来,让天雄军自己去市场上买。
但这个时候的黄河以北地区已经被战火烧成白地,就算有银两却无处买粮。
有天雄军军士耐不住饥饿,出去抢百姓存粮,卢象升知道后,立刻将其正法,以肃军纪。他虽在官场中受到排挤,但百姓对他依然十分拥戴。卢象升部宿营在三宫野外。畿南三郡父老都到军中劝告:“望大人从速征募粮草,召集义师。三郡子弟深感大人之德,只要您登高一呼,裹粮而从者可达十万人,那么大局尚有可为。”
卢象升含泪答道:“我统兵十年,身经百战,未尝败北。现在只有疲卒半万,大敌西冲,援军东隔,事事受到牵制,不用再徒劳父老了。我只能以死报国!”
父老们听了,都感动得声泪俱下,大家拿出一斗粮食献给他作为军粮,有个老人拿了一升枣子送给他,说;“这给大人煮了吃,补养身体。”
……
想起这些事情,想起军中饥饿的士兵,以及每夜暗自流泪的卢象升,汤问行不觉一阵神伤。
他抬头看了看阴霾的飘雪的天空,长吐了一口气,却感觉胸中那一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这大明朝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一股子末世气象?
“末世!”
汤问行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吓住了,要知道在两年前,身为贵胄子弟的他,对大明朝可谓是忠心耿耿。在他看来,朝廷中君明臣闲,虽然内有流寇,外有建奴,大明朝也屡战屡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国内年年灾荒,是大明朝运气不好。
一旦气候好转,只需有两个风调雨顺的年景,盛世又会再次来临。
可现在,他却愕然发现,这一切根本就和运气和灾患没有任何关系。是人本身出了问题,是大明朝已经内外烂透,积重难返了。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汤问行喃喃道:“饿,真饿啊!”
一个怀中抱着秃了毛的红缨枪的士卒将双手缩进袖子里,佝偻着身子,喘息着走过来:“汤将军,汤将军,督师有紧急军令下来,命全军立即收拾行装,即刻南下追击建奴。”
“终于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骑兵们都小声地议论起来。
“也对,换一个地方借粮,或许还能想些法子。”
“请去回禀卢督师,就是末将立即带着部下整理行装。”汤问行说,他心中突然叹息一声:若是换成以前,一说起出击,士卒们都会装怀激烈,说的都是怎么杀敌。可如今,大家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谈论的则是什么地方能够弄到粮食。至于这仗怎么打,却没有多少人关心。
想来卢督师也是没辙,这才无奈地带并南下吧?
又开始了艰苦的行军,队伍中虽然没有死人,可战马开始一匹一匹倒下去。
骑兵对自己的战马都是有很深厚感情的,自然是哭一场,然后挖坑埋了。不过,前脚汤问行等人将战马埋葬掉,后脚就被天雄军的饥兵挖出来吃光。
刚开始的时候,骑兵们不服,还和部队其他弟兄打过几架。但后来因为饿得实在没力气,也懒得打了。
再看跟随自己一道来天雄军的三十个兄弟,都已经瘦得颧骨高高坟起,头发胡须又脏又长,扭结打结,如同乞丐。
要知道,以前的宁乡军骑兵是那么的骄傲和混蛋,一个个看人眼睛都是望天的,身上也收拾得干净利索,讲究点的人,头上还扣着一顶貂帽,帽子上还插着一根野鸡尾羽。
如今,他们的眼神已经呆滞麻木了,已经泯然众人也。就同……同大明朝边军吃了败仗的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这还是宁乡军,还是我的骑兵吗?
汤问行心中一阵发冷。
也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少天,期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正经吃过几顿正经粮食,战马都在拉稀,已经没办法打仗。大军总算在一个镇子驻扎下来,据说,建奴大军就在前方。
“先驻扎在这里,粮食的问题,某再想想办法,各军大将先约束好部队。”节堂设置在镇中一个小乡绅的宅子里,卢象升的黑脸又瘦了一圈,但声音依旧清亮:“此地叫贾庄,据说建奴奴酋多尔衮和多铎、阿巴泰两路大军已经合流,须防备他们突然杀到。不过,各位也无需担心,高起潜已亲率一万关宁军驻扎在距此五十里的鸡泽县城。我两军正好互为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贾庄!”汤问行一惊,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怀中的一个锦囊,然后摸了出来,偷偷看了一眼。
上面霍然写着“贾庄”二字,正是孙元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