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姐紧张地接过照片来,唰唰唰翻了几张,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拍了拍胸口,抬头又看到面前的蠢货男人,突然变得怒不可遏:“猪——大——肠!”
……
……
不说那边打成啥样,周至已经搭上了市商业局的三菱帕杰罗,回到了夹川。
这个后世已经撤销的单位,现在却还牛逼哄哄,主官糖业烟酒交电文化用品农产品等多种市场和商品的监督管理。
在县政府门口道了谢,周至带着黑胶唱片和小六姐给的糖果麦乳精之类的一大包东西,朝着家里走。
夹川后世上过通报批评的行政大楼还没修起来,现在的县委离家不远,一个下坡就到。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节日的气氛已经开始起来了,卖鞭炮的摊子多了好多。
回到家中,父母都上班去了,外婆还在一如既往地做女红,听见门响就抬起头。
“外婆我回来了!”周至喊道。
“乖孙回来了?”外婆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看着周至微笑:“几天不见人影。”
“哪有几天?”周至将东西放到小桌上:“就两天。”
“哪里来的东西?”
“我去蛮州了,这是楼下小六姐让给您带的,她不是去蛮州工作了吗?这次也见着了。”
“小六是我们楼最好看的了,要我说招赘个女婿上门都好,跑那么远。”外婆又问:“去看钟鼓楼没?”
周至一脸懵:“什么钟鼓楼?”
“蛮州有个钟鼓楼,半截都在天里头。”外婆说道:“你都没去看看?”
啊周至这回想起来了,拿起黄蜡和棉线帮着润线:“这是老话儿了,那钟鼓楼其实还没我们这栋楼高!以前都是平房草房,显得那楼高而已。”
“是的呀?”外婆笑道。
“可不是的。”周至点头:“不过还见到幺舅和幺舅妈了,他们都挺好的,还让代问你好。”
“你幺舅还那样?”
“啥样?”
外婆取下眼镜,将脸垮了下来绷着,一脸的苦大仇深地瞪着周至:“这样。”
“哈哈哈哈……”周至给外婆逗得不行:“除了脸盘子比你宽大,还真差不多就这样。”
“那就还是苦相,一辈子的劳碌命。”外婆重新戴上眼镜:“还是你幺舅妈面相好,宽盆大脸,是个享福的。”
周至愣了一下,别说,还真是这样。
“那几张画片又是什么?”
“哎哟这个可精贵。”周至将一张唱片拿起来,从里边抽出一点来给外婆看:“这是唱片,小六姐给余老爷子淘的,就是楼下咿咿呀呀放的那个。”
“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乖孙出去淘了几天,东西放好该看书了。”
外婆不识字,但是认识大小写的一到十;不懂数学,但是能打算盘记账;还认识钱。
还会打夹川的长牌,抽配撘子比周至厉害。
还会画格子,教周至玩田间地头的那些棋类游戏,婆孙二人常玩。
但让周至感觉外婆最厉害的,却是时常冷不丁地冒出来的“文词儿”。
听外婆自己说只读过半年的私塾,都不知道这些词句她打哪儿听来的,还都记得住。
“好好,我东西放好就来。”周至将东西拎进去,从自己书架子上抽了一本《魏晋诗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换成《增广贤文》从房间里出来:“外婆,我给你念念,看看你都会哪些。”
外婆笑道:“八十多了还考学啊?”
“试试嘛,里边肯定有很多你会的。”
说完胡乱翻开一页:“来了啊——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
外婆接上:“知交可几人。”
嗯?应该是知己能几人。不过不影响文义,还是那意思。
而且从平仄对仗来说,“识”字在夹川话里边是入声,而“己”字是去声,“相识”对“知己”从音韵来说算是失对,用“知交”明显更上口,还连词性都对上了。
“厉害啊……”周至夸了外婆一句:“那我们继续——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近水知鱼性——”
“出土甩干净。”
“哈哈哈哈……”周至这下读不下去了,直接笑瘫在了椅子上:“外婆你不能这样,你这是横赖啊……”
“这是栽葱的沙土地。”外婆还一本正经解释:“要是黄泥田拔秧啊——”
“那就咋样?”
“甩别人身上去。”
“哈哈哈哈……”周至已经笑不活了。
外婆这种幽默态度也是日常,她教育儿孙从来不会硬怼,而是喜欢用幽默给你来一下,让你记忆深刻。
家里也常常充满笑声。
比如周至小时候负责摆饭桌,有一次忘了摆勺子,外婆就要周至端一盆水来,说她要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