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州城终于要下雨了,雨水跟不要钱似得,说掉下来就掉下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机。
本来就是要返回三生馆的,邺无渊就知道她喜欢那个地儿,甚至会超过城郊庄园那座清凉的小楼。
所以,他算是把三生馆最好的位置,最好的‘人’,都给霸占下来了,就为了陪她玩乐。
路上,这大雨忽然就下来了,阮泱泱本来还拄着拐一下一下走呢,极具‘吃苦耐劳’的精神。
仰头看天,哪儿还看得到,雨水砸下来,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邺无渊就走在她身边,本以为忽然下雨她会吓一跳吧,或者是求助避雨什么的。
谁想到她就那么仰头往天上看,脸瞬间就湿了。
“还要再看会儿?”他问,也显得挺闲适的。
看?拿什么看,她眼睛都睁不开。
低下头,她试探着睁开眼睛,想扭头看他,可眼睛根本睁不开。
脸是转过来了,却是如同水洗。但又没有真正的洗漱时的惬意,说是落汤鸡有些过分,不管如何,她这张脸的确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落汤鸡相提并论。
“天漏不知何处补,地卑转觉此生浮。”她眯着眼睛,其实啥也看不见,忽然间就来这么一句,在这大雨之中,还颇有一副忧天忧地的架势。
邺无渊同样一身湿透,却真是被她搞得无语至极,这突然间冒出来的忧虑国事民生,怎么就那么憨?
抬手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在半空划了个圈儿,就兜头把她给罩住了。
俯身,轻松的将她扛在肩头上,另一手拿着她的单拐,大步前行。
“天漏了也砸不到你。”雨水沿着他的脸往下流,长街之上,冒雨前行,却是根本不阻他的速度。
大头朝下,阮泱泱被他扛着,湿透了的长发也甩在下头,摇摇晃晃如同刚刚捞出来的海带似得。
她也不吱声,甚至毫无挣扎,就像认命了,随便被扛到哪里去。
终于回了三生馆,邺无渊的速度是真快,进了小院儿,踩踏着地面上积聚起来的雨水,终于进了屋。
往卧室走,这一路,两个人身上的雨水不断的往下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了鲜明的一条行进路线。
先将单拐立在桌边,之后手落在了她的后腰上,俯身,顺利的把她放在了椅子上。
湿发一甩,几缕发尾黏在了白皙的脖颈上,她大头朝下的时间太久了,脑袋充血,脸都红了。
邺无渊那外袍搭在她身上,湿透了,特别的沉重,就跟在身上放了座大山似得。
阮泱泱抬手,把那外袍一点点扯下去,又把粘在脖子上的发丝拨开,下巴上的雨水聚集,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就跟她那时流泪一样。
“多谢。”尽管把她憋得都大头充血眼睛发花,却还是说了声谢谢。有邺无渊‘搬运’,真是节省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只凭她自己,不知猴年马月能挪腾回来。
“赶紧把衣服换了。”邺无渊却是根本没那么多的空闲听她道谢,他直接把挂在柜子里宽大的浴巾扯了出来,甩着包在了她身上,又示意那柜子里就有给她更换的衣服,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坐在那儿,都听到了外面房门关上的声音,阮泱泱长舒口气,这若是小梨和小棠在身边,此时早就把湿衣服解下来了。
自己挪动着,慢慢悠悠的挪到衣柜前,开始换衣服。
在这儿准备的衣服都是男装,倒是也都很简单,方便,不繁复。
磨蹭着换好,反手把湿发解开,又光着脚挪到床边坐下。
那只脚落地时间久了,还真有些撑不住。
用浴巾擦拭着头发,全部拢到一侧,被她略粗暴的擦得乱七看像只卷毛狗。
外面依旧是大雨不断的声响,这湘南,估摸着也就下雨的时候能清爽些。这个季节,盛都都冬天了,这里还热的让人烦躁。
不过,这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定然要比盛都自在许多。最起码,在这个地方,不用整天装腔作势,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小姑姑的端庄,不止为自己,还有将军府的脸面。
盘膝而坐,听着雨声,擦拭头发,她忽然佩服起湘南这城建来。
雨水如此丰厚,这城里的下水涵洞必然得做的十分好,不然就这样的雨连续来个三四天,这城池就废了。
从开始好奇制香开始,她就知道她对于这落后的时代有一些偏见,其实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很具智慧,且超级会防患于未然。
也不知过去多久,屏风被敲响,是有人站在了门口。
“进来吧。”若是亲卫,他们会在进了这房子门口时就出声。而敲屏风,是邺无渊的风格。
下一刻,他便绕过了屏风进来了,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雪青色的长袍,衬得他真是白净。白白净净,白净的让人想啃一口。
只不过,眼下阮泱泱还真没心思观察他这一身行头,因为他手里头端着一盅不太友好的东西。
还没走近,她就闻着味儿了。
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瞬间的闪躲,这是阮泱泱极不喜欢的东西,姜汤。
“虽湘南不冷,但淋了雨,还是把姜汤喝了驱一驱凉气的好,免得真病了,难过的还是你。”邺无渊站在床前,先打量了一下她蓬蓬乱发下的小脸儿,瞧着还好。手上的瓷盅坚定不移,在阮泱泱看来他跟举着炸弹没啥区别。
点了点头,阮泱泱这会儿看起来相当乖,相当和气,“稍稍放凉一下我再喝吧,太热了我咽不下去。”
也知道她畏热,不止环境,便是食物,也不喜欢过烫的。
虽说,这东西还是趁热喝的效果好。
可,邺无渊还是心软了,把瓷盅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跟着白弦的亲卫有回信儿了么?”转移话题,她不想搭理那一盅姜汤。
“人出城了。城外有拂羽的人,接下来,任务就交给他们了。”双手负后,邺无渊一字一句,让她能够听得真切。
阮泱泱轻轻点了点头,拂羽负责的就是调查,想来他们要更专业一些。
但凡白弦有点儿什么动静,都会很快把消息送回来的。
“有点儿累了,我想睡会儿。估计你整晚也没休息,不然你也去休息吧。”他站这儿,摆明了就是想监督她喝姜汤。
“试试温度行不行,喝了吧。”果然,他就是在‘监工’。
眼睛动了动,阮泱泱点头,“我会喝的,你就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会偷偷倒了不成?”话落,她红唇微噘,在那乱发之中分外娇媚,只可惜她并无自觉。
邺无渊负在后的手动了动,最后看了看她,“一定要喝。”
阮泱泱乖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喝。
会喝才有鬼!
他出去了,阮泱泱又盘膝坐在那儿一会儿,随后扔开了浴巾,下了床。
她不紧不慢的,拿起那盅姜汤,手臂伸直,尽量远离自己,然后一步一步的往窗边挪。
窗台一侧,有几盆花,娇贵着呢。今儿这是没太阳,若有太阳,必然会被挪到背阴处,这三生馆的少年才仔细呢。
挪到窗边,她就把瓷盅里的姜汤都倒进了其中一个花盆里,眼看着被花盆里黑漆漆又分外细腻的土吸收,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没那闲出屁的来吃一口土尝味道,谁也不会看出来这一盅姜汤都‘命丧’于此了。
这连绵的大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若说这老天爷可能也是照顾这些玩乐之地的生意,这个时候雨停了,摆明了是叫他们好好开门做生意。
时辰到了,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候到来,各路‘妖魔鬼怪’都出现,玩乐玩乐,只顾今日哪管明天。
面容身姿皆姣好的少年迎着夜华而来,是来送晚膳的。无论菜还是汤,无不精细,一路飘香。
阮泱泱人在内室,听得到少年们出入的声音,片刻后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
今儿这汤应当是什么甜汤,以至于闻着味儿都甜丝丝的。
自从跟魏小墨学了一下如何以嗅品酒,她这鼻子也比之前灵敏了许多。
趴在床上懒懒的不想动弹,自己脚上的纱布自雨后换了衣服后,就没有再缠上。都这么多天了,也不用再缠着了,其实可以触地,可能一时间会不适,可总是要走路的。
出门在外,她可以‘配合’邺无渊作假,拄着拐。在这屋子里,应当学着重新走路。
可她还是心里头怕疼,这也算是一心理障碍了。
蓦地,屏风再次被敲响,阮泱泱眉头动了动,“别进来,我马上出去。”
她若只答应还好,偏偏来一句‘别进来’,站在屏风外的人顿了顿,下一刻便进来了。
信了他的邪!还真敢进来,她要没穿衣服怎么办?
不过,进来是进来,邺无渊也只是站在屏风旁,没有再往里面走。
借着幽幽光线,他略仔细的看了看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的人,蓬乱的长发下包裹着的小脸儿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慵懒。
又因为不太乐意,红红的小嘴儿微微噘着,说不定在心里头骂他呢。
“姜汤都喝了?”他问,进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担心她会不舒服,毕竟被雨淋了个通透。
“嗯。”答应,阮泱泱当真面不改色。
轻轻颌首,全部喝了就好。
欲转身出去,视线无意间掠过了窗台,原本窗台上放置了几盆花,此时其中一盆花枝全部坍塌下来,萎靡不振,以至于特别的显眼。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阮泱泱的眼睛也跟着睁大了。看吧看吧,姜汤这种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吗?连花都毒死了。
“生活艰难,筋骨不具,被如此精心栽培,它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想不开的路,可怜。”不等他说话,阮泱泱就开了口。真真一副以花喻人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自己呢。
邺无渊转眼看向她,“以你所见,它是自我了结?”
点头,“八九不离十吧。”
“你若做官,非得搅得一方不宁。”谁也别想搞明白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若是糊涂还好,难就难在她不糊涂,聪明着呢。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阮泱泱弯了弯嘴角,甭管他是不是在揶揄她,反正他是没发现那盆花是被姜汤毒死的,很好。
收拾了一番,她也从内室绕出来,束起长发,她还是男子打扮。
没有拄拐,就那么一下一下的挪出来,很明显她不敢太把力量落到那只脚上。
邺无渊就坐在桌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眉目却不是太舒展,“疼么?”
“一丝丝。”在对面坐下,阮泱泱回答。
“再涂几日药。”他动手盛汤,这双手能杀人会服侍,不可谓全能。
点点头,他说如何便如何吧。
他把汤碗放在她面前,手稳得很。
“我那两个丫头是不是在庄园里要无聊的闷死了?若是有时间,把她们俩接来吧。”喝汤,阮泱泱一边轻声说道。
她动作慢,瞧着却又赏心悦目。且,她白皙的足可以与碗中乳白的汤媲美了。
“好。”邺无渊很干脆的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