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进人群时,这场闹剧已经过半,他就跟其他好事者打听了下,原来这刘家的男人惹上了县里大户林家家主的堂弟林四爷。
说来也是奇怪,这刘云平时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不知怎么今日在街上就跟那林四爷动了手,过后林家就用担架抬着人过来闹事,说是刘云打断了林四爷的腿,须得赔偿五百两银子。若是拿不出来,就要刘云自卖自身进林家,给林四爷端茶倒水、喂药擦身,以效犬马之劳。
刘云气得脸都红了,百般辩解说自己只是推了林四一把,两人分开的时候他腿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动弹不得了?刘家娘子嘴皮也厉害,当下就把林四和随其过来的几个家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又要请大夫来帮林四当场诊治腿脚。
“然后呢?”谢从渊喝了口茶水,随口道:“是不是那林四吓得从担架上爬起来跑了?”
“那倒没有,林四又不傻。”秦琚耸了耸肩,“他是个脸皮厚的,硬是撑到最后,才找了个借口让家人抬着他先回去了。走之前,还放了不少狠话,限刘家三日内赔钱。”
谢从渊就有些意兴阑珊了,不过是个最平常的仗势欺人案子罢了,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着无数个版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你就没怂恿那刘家去告官?”若是能借此案,看看这太兴县的县令秉性如何,倒也是极好的。
秦琚却朝他挤眉弄眼道,“当然说了。不过,这林家的来头可不一般呢。说不得,这里的县令还不敢接这案子呢。”
谢从渊眉毛一挑,忽然来了兴趣。
“这么个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来头?莫非京中有靠山?”
秦琚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
谢从渊略一沉吟,眉头便慢慢蹙到了一起。
“林家,难不成是那个林家?是那位的姻亲?”
秦琚又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他心里头对这姻亲一词不大同意,毕竟,侧室出身再贵重也只是妾,一个妾的亲眷如何能称之为姻亲呢?但他见谢从渊神色不大好,就没敢反驳他的话。
“呵,这可真是有趣了。”
谢从渊的笑便带了丝冷嘲,眼神在密封好的信上游离着,不再出声,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
何府。
裴宝儿匆匆跑过来寻何夫人,倒不是来先行贿赂以便明日打官司的。她是觉得,林家太过肆无忌惮,今天她都放出去告官的话了,那林家似乎一点都不怕,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依仗。这可不像段记布庄忌惮林家,那只是因为怕断了他们的财路。
她又问刘云这林家的具体底细,后者却知道得也不大清楚。当时他被豢养在深宅大院里,低贱的身份注定他无法正常地和人交际,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是他在仆役口中听来的,还有就是那位救了他的恩人,对他提起过京中的某些权贵,但也都只是一丁半点,难以连成线。
“我只记得,京中有两个林家能称得上豪门显贵。一个是内阁首辅,门生满天下。另一个就是忠武侯府。”
裴宝儿就犯了难,这两个林家听起来都是庞然大物,决不容易撼动。
兴许,唯一的生机在于,或许林四只是虚张声势,毕竟林家当年犯了事被撵出京城,即便还有几分主仆旧情,到底不过是个仆人。若是何县令能秉公办理的话,倒也不怕,就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可惜,天不随人愿。
“裴娘子,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林家本是忠武侯爷的家奴。此外,那林家家主林虎与那位还有些干系。若是他出面为林四作保,只怕……”说到“那位”二字时,何夫人举起食指往上指了指,神色莫测。
“那位?可是什么大官?”裴宝儿眉心微蹙,“难道得去京城告御状?”
何夫人叹,“你就是进京告御状也没用!”
“难不成那位贵人比皇帝陛下还高贵不成?”
她这话还未说完,就被何夫人堵住了嘴。“裴娘子,慎言!”
兴许是见她不见黄河心不死,何夫人干脆压低声音跟她交了底。
“那位就是当今的摄政王,皇帝老爷如今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朝廷政务都仰仗这位叔父,你说,可不是比……”何夫人眼中警告意味浓浓,那话中未了之意也很是明显。
“那林虎虽然只是忠武侯的一个家仆之子,但摄政王的正妃前年没了,府中唯一的侧妃就是忠武侯之女,为摄政王生下了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听说,今年不少人要为摄政王说媒,续娶新王妃,摄政王都不松口,也没有纳侧,想必那位林侧妃十分得宠,我们如何敢得罪!而且,林虎的母亲还曾奶过那位林侧妃,说起来,林侧妃还要管林虎叫一声奶兄呢。别的不说,咱们这太兴县亦是忠武侯祖地,虽则这些年本支族人都迁往京城了,到底还留下了些旁支的,若要动这林家,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裴宝儿大概能猜到,“那位”约莫是个身份不低的贵人,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显赫的身份。虽是这般七弯八拐的关系,但在这个时代,可不就是宰相门人七品官么?她一介小民,又何德何能敢跟摄政王这尊大佛抗争呢?
裴宝儿垂头丧气地离开何家,一想到那个劳什子摄政王,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自古当上摄政王的基本没几个好下场,胆子肥一点的,要么干掉小皇帝自己篡位,多半没几年就会被其他同行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帜推翻;要么逼着小皇帝禅让退位,要是没碰上什么天灾人祸的,兴许还能安安稳稳当几年皇帝,但斩草不除根,小皇帝说不好分分钟就密谋复辟了;其他那些没胆子篡位的,等小皇帝熬到成年了,就该联合大臣们跟这位摄政王争权了,干脆点交权的最多也就是下半生富贵闲人,更有可能被小皇帝秋后算账一锅端。
总而言之,这位摄政王能容忍自家宠妾的娘家奶兄横行霸道,想必不是个好的,估计也会不得好死吧。裴宝儿如是想。
此时,在遥远的京城,一个眉长入鬓、凤眼斜飞的男人正要翻身上马,突然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便惹来了许多声劝慰。
“主子,您还是坐马车吧,要是又染上伤寒可怎么得了!”
“就是啊,老黑信上都说了,那小贼出手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这会儿就是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没法立时捉到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还是别骑马了……”
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干脆斥了声“闭嘴”,转身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