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长临慢慢走到她身前,睁着一双水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打算要拿回卖身契,不再和钰痕有牵连吗?”
平嫣敛眸,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只飞累的蝴蝶,拓下一对暗青色的翅膀形状,这翅膀里面是她苦苦掩盖的情绪。她拿指甲刺着皮肤,痛感很轻,轻得她几乎都感觉不到,不过心里却十分不舒服,像是腐烂了,有已经习惯的疼痛。
“自然是真的。佛家有一句话,说的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其实世间之物,变幻无常,我不能太过较真,和自己过不去。既然放弃,就要干净利落。”
“不是的,其实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哪怕跨越生死,比如真心。”他有些焦急,像是急着解释证实着一些不愿为人所相信的真理。而对于平嫣来说,他的解释毫无分量,就如同和一个盲人讲述这一路走来看过的山水雪月。
心最易变,它分善恶,有万千形状。
沈钰痕不就是用那一颗所谓的真心,骗去了自己的感情吗。
平嫣望着董长临,笑得冷若冰霜,“一生那么长,人的心是会变的,最不该相信。”
晚间,平嫣亲手做了碟点心,准备端给东霞。其实她一直将这个憨厚善良的姑娘当作姐妹来待,之前她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将她送去沈钰痕身边,她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肯去,说什么是大少奶奶的丫鬟,跟着二少爷成何体统。而今沈大少也回来了,她正好能同一道去长州。而今日董国生言语试探,也更让平嫣意识到其实身边危险四伏,倘若她目的败露,必定会连累到东霞。
平嫣拿定主意,决意要送她走。
正想着,走廊尽头忽地闪过一个极快的黑影,平嫣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沿影去巡,发现那影子似乎就是从东霞那间偏屋里跑出来的。
难道是贼?
她将点心随地一放,悄悄追了上去。
那人武功极高,穿一身黑衣,长袍宽袖,像是个稀奇古怪的古代人,最终鬼鬼祟祟的掩在了一户窗子下的植物丛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间屋子里住的人应该是董国生。
那这个黑袍人有什么目的,莫不也是要刺杀董国生的仇人?
只见那人将耳朵贴在了窗沿上,佝偻着身子,似乎在听屋子里的动静。平嫣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黑袍人动身离开,才轻着步子绕进了那扇红窗下,细细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有两个影子,听声音好像是董国生与沈大少。
她正暗自奇怪沈大少怎么和董国生搅合在了一起,就听到里面传来董国生敲着桌子,急躁高亢的说话声,“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联姻一计又肯定行不通,你也知道岭南军在前线驻扎着呢,那么多人吃喝拉撒,这粮草军费撑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哎对了,你弟弟不是林恒的准女婿吗,你怎么不从他身上打些算计?”
平嫣心里突得一跳,瞪着眼震惊不已,没注意身子一歪,正撞上一蓬叶冠,树叶子哗啦啦摇动了好几下,只在片刻,就听得窗子内传来沈大少凶狠短急的厉声,“谁在那里!”
几乎是下意识,她快速拔开沉甸甸的双腿,颈后却忽地传来一下剧痛,立即变得头晕目眩。撑着眼皮外模模糊糊的光亮,她隐约间看到背后立着一张面容狰狞可怖的鬼脸面目,之后就陷进了沉沉黑暗里。
那黑袍人冷冷望了眼闻讯赶来的卫兵,拦腰抱起平嫣,足借树枝,轻盈地越上房顶。
半夜月高悬,百兽寂静。
月影婆娑间,映出平嫣一双骤然惊醒的眸子。
“桃嫣,你终于醒了,快把我担心死了。”董长临坐在床头,几分余惊,一脸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