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所不知,亡夫畏罪自裁后,景公子不知从何处得知此本书册的存在,竟派人来家中杀民妇灭口,所幸民妇乔装逃出,这才一路逃赴京城。亡夫生前曾交待民妇,不可陈罪于刑部或御史台,普天之下只有陛下能庇佑民妇!”
余氏说的不假。沔水决堤后,陈越泽虽然畏罪自尽,但景元已经知晓陈越泽曾将二人密谋的事情告诉了余氏,又害怕余氏慌乱之下将他们合谋贪墨的事情说出来,便派杀手去陈越泽府上灭余氏的口。可惜杀手还未到沔水,余氏早已先行逃了出来。
余氏手中的证据被太监呈递到御案上,皇帝一页页看过去,本就阴沉着的脸愈发显得晦暗,看到后几页时,皇帝的胡须都已气得颤抖。一时间,整座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不仅余氏仍战战惶惶地跪在原地,其余人也都恭肃地垂手立着。
在这种压抑和安静的氛围下,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过御案上的熏炉猛然掷向地面,炉中龙涎香烧的正欢,暴怒过后,皇帝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然被熏炉烫到了。
“陛下!”内监惊呼着冲过来将皇帝的手捧在手中,一面又打发小太监去传太医,小太监还没走到殿门口,皇帝便再次厉喝,“回来!谁都不准离开!”
皇帝此时仍旧气得浑身发抖,太监又是拍胸又是捶背,折腾了好一阵子皇帝才稍稍平复下来,“去……去把景元拿来,这个狂徒!他、他敢如此悖逆!”
“陛下,”奚言见皇帝用的是“拿”这个词,欠身行礼道,“景元如今已是一部尚书,若是直接将他抓到御前……恐怕朝中登时就会群议鼎沸,臣实在是有些惶恐。”
奚言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皇帝盛怒之下,想不到这位奚公子竟然敢出言劝阻。传旨太监也拿捏不定地站在原处,殿中又一次鸦雀无声,都等着皇帝如何裁决。
皇帝刚刚本就是在盛怒之下才作出的决定,但毕竟身为帝王,皇帝还是慢慢平复了……此刻他已然开始思索,虽说余氏呈上了陈越泽的供词,但这并不足以给景元定罪,毕竟被贪墨的五十万两白银还仍旧没有下落,若是不管不顾将景元拿到御前的话……本就不太安稳的朝堂恐怕就要再次炸开了。
思及此处,皇帝“嗯”了一声道,“那就先不去了,不过……奚言,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奚言朝皇帝行了一礼后方道:“臣已调离刑部,此等要案臣不敢随意置喙。”
“你但说无妨,”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朕现在问的是你怎么看,与你的职务无关。”
“是,”奚言微微沉吟,思忖后方清越道,“臣以为,西北整饬军务一事,景元也算劳苦功高。贪墨这样的重罪,景元如何就平白无故敢去犯呢?况且陛下若要查案,也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查得明白,倒也不急于在此时就处置景元。”
奚言这么一说,皇帝自然能想到景氏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出的风头,也自然能想到景元有今日的地位全是由他一手提拔而成……景家最近已经开始平敛锋芒,但贪墨这样的重罪……仍旧是不可以轻易姑息的。
“嗯,”皇帝皱着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暂不处置他?”
奚言微微上前一步,俯首道:“请陛下细想,景元乃是兵部尚书、三品大员,若只凭这一纸供词就处置他,多少还是有些逋慢了。等陛下暗中查实此案,若余氏所言非虚,自然有三司会审;若余氏确实诬告,自然也可以还景元清白。”
奚言这话说的很中立,皇帝又仔细想了想,发现眼下确实找不出更妥当的办法,便微微颔首:“也罢,查案还要耗些时日,朕也不急这一时。”
话还未竟,皇帝用略带肯定的目光看了看奚言,“前些日子才调你去军中……但朕是天子,不可朝令夕改,你再委屈些时日。”
奚言微微垂下头去,欠身行礼道:“臣不觉委屈,唯愿能为陛下效劳。”
皇帝“嗯”了一声,睥睨的目光威慑着殿中所有人,“今日殿中的事,仍何人不许走漏一个字。若是有人胆敢走漏,以大逆之罪论。”
此言一出,殿中顿又噤若寒蝉。
皇帝略显倦怠地斜靠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确实是有些疲累了……自今年年后,朝中实在发生太多事情,而他自己已经不如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了。皇帝看了看殿外的残照斜阳,心中顿生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