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继续道:“歌舞坊?倒是有些埋没,可惜了。只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皇帝叹了一口气,“淑妃当年亦是民间伶人,你倒是勾起朕的伤心事了。”
安若飞心中十分惶恐,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皇帝的这一句话,不说是错,说了更是错。
正在安若飞惶恐之时,群臣当中景羡突然站出来,对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臣有罪,臣那日流连于十方大街,见此女舞姿出尘,想此等舞姿不能埋没于民间,便私自带她进宫献舞。未想却勾起的陛下的往事,请陛下责罚。”
景羡的眼角余光看到他父亲坐在席中,朝他微微颔首。
皇帝听闻景羡此言,倒也不追究,只道:“朕方才说过,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罢了,你不必自责,倒是献舞的安若飞,委身于歌舞坊中,确实是屈才。”
说罢,皇帝微微沉吟,“既如此,安若飞便去司乐府,任司乐一职,也不算埋没这绿腰舞。景羡,赏黄金百两。”
话毕,景羡率先行礼谢恩,安若飞见状,也跟着景羡行礼。
皇帝微微颔首,“赐座吧,宴后,会有人领你到司乐府。”
这个结果本在奚言的预料中,可当皇帝说出“故人”的时候,奚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但又不敢表露出丝毫,只好垂下头去小口饮酒,将那一丝不安悉数掩去。
“这位司乐的舞,你以为如何?”祁安散漫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奚言随口便说:“美则美矣,却多少是有些拘谨。”
祁安似是有些意外,伸出几根手指在奚言眼前晃了晃,“你究竟长没长眼睛?如此落落大方,你却说有些拘谨…”
奚言笑容可掬,调侃地看着祁安道:“你成日流连于十方大街,久而久之档次自然就下来了。”
祁安却是对奚言这话嗤之以鼻,“就你奚公子清高,我常去的那几家歌舞坊,无论是歌伎还是舞伎,都称得上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倒是你这些年在陵江…”
说着,祁安恍然大悟地坏笑了几声,“入乡是要随俗的,陵江颇好男风,莫非如今你已不好女色?”
可奚言却根本不理会祁安,只举起手中酒盏向着安若飞所在的方向遥遥祝酒,安若飞此时也正看向奚言,便点头饮酒以示答谢。
祁安见了,又说:“你这又是做什么?方才不是还说人家拘谨么,现在却又遥献殷勤。”
奚言仍旧淡淡地笑着,“美人嘛,虽不能一亲芳泽,但能远远观之也还是不错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常在十方大街,怎么却不认识这位美人?”
祁安倒是坦然以对,“十方大街上那么多歌舞坊,我常去的也不过就那两三家,自然不能将所有美人都看在眼中。只是这样好的舞姿,我从前竟未曾看过…”
奚言将头微微垂下去,薄唇勾勒出一丝上扬的弧度,思绪又飘飞到数年前与安若飞初见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祁安约自己去十方大街寻乐,可自己向来不曾涉足过十方大街。熙来攘往之下,竟将笙歌坊错当成笙歌楼。一见那惊世绝俗的舞姿,便再舍不得离开。
此后,每月逢三之日,奚言便会出现在笙歌坊中,可自己一直都只是一名看客,除了偶尔有眼神触碰外,奚言与安若飞从未搭话,直至某日傍晚...
奚言照旧走进笙歌坊内,却见台上空空落落,转身正欲离开,却听一个清澈的声音自纱帘后传来,“公子向来在逢三的日子才会来,怎么今天也来了?”
奚言回过身去,见安若飞掀开纱帘从台后缓步出来,便说:“今日是十月三十,也算是逢三。”
安若飞莞尔一笑,“要是如此说来,也倒没什么不对。公子每次来都是坐在那个位置,在那个位置听琴乃是最好的,想来你也是懂乐理之人。”
奚言微微一笑,“你才是真正的音律大家,坊主谬赞了。上次来看你新作的舞,倒是觉得比以前更添了些惆怅,曲的结尾亦十分急促…”
安若飞眼神一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君…可称得上为知音。”
……
自此,奚言在闲暇之时便会到笙歌坊,与安若飞谈音论律,但二人间的交集也就止步于此,并未有所深交。
……
黄钟大吕的声音将神游的奚言拉回升平殿中,宴会仍在继续,升平殿中歌舞升平,席中觥筹交错,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安若飞端坐于席中,不时有一些出身不是很好的女子来向她敬酒祝贺。
此时的安若飞,不免有些恍然隔世之感,方才进门时,她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今却一跃而成七品女官,她只能感慨世事无常。可安若飞也很清楚,前方仍旧是龙潭虎穴,她却没有退路,只能去闯。
夜宴结束后,安若飞走在去司乐府的路上,此时雪已停。高高宫墙的影子映在长长的衢道上,她的影子,也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