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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希声看了一眼那旋转石柱之后,又把视线往四面扫望过去。
从踏上这一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察觉到了。
这二层石厅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潜流暗涌,酝酿着惊涛骇浪。
从四面墙壁上覆盖着的那层薄冰,就可见一斑。
整个石厅内的温度森寒阴冷,让人透体寒凉。
楚希声甚至感觉到一股股肉眼难见的刀意剑意,在虚空中纵横交错。
在场的这些天榜宗师,还有那些一品高人,面上不动声色,却都在以各种方式与问铢衣遥相对抗。
楚希声的眉梢一扬。
这位一剑倾城,似已成众失之的——
“看来众人都对这位忌惮备至。”
任笑我背负着手,也在扫望石厅四面:“都是聪明人。在问铢衣出局之前,他们是不打算自相残杀了。”
宗三平陷入凝思:“问铢衣刚才的示威之举看来是适得其反,这位的寒法剑道盖压群雄,众人如还彼此残杀,只会便宜了这位。我预计最后一层,或有一场大战。要么问铢衣提前出局,要么压制群雄。”
“问题是——”
方不圆站在小玄武的龟背上,笑眯眯的问:“我们无相神宗该站在哪一边?”
“站在哪边都不好。”
剑藏锋摇着头:“我们身板太小,还是坐观为上。”
众人闻言,都深表赞同的微一颔首。
如果帮助问铢衣,他们势必会被众人首先针对。
再如问铢衣败了,这些人的目标肯定会转向楚希声这个血睚圣传。
所以做壁上观,才是最妥当的。
燕归来思念电转。
这云海仙宫落入一剑倾城问铢衣之手,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那几个死敌大仇拿去要强。
可惜正如剑藏锋之言,他们实力有限,没有插手的资本。
燕归来随即皱紧了眉头,他一手按剑,回望自己身后。
在他们后方十丈外,不但坐着‘大黑天’日迦罗,还多了一个‘九尾妖狐’狐心媚。
这一人一狐,简直没完没了了!
不过让燕归来疑惑的是,他发现这两人似乎确无敌意。
他们靠过来作甚?难道以为战起之后,自己会对他们出手相助吗?
此时楚芸芸却在凝视楚希声。
她发现楚希声,正在遥望着问铢衣,眸光闪烁不定。
楚芸芸碧蓝色的眼里,不由透出几分探究:“在想什么?你想要帮她?”
“纠结着呢。”楚希声一声轻叹。
一方面他能感觉到问铢衣的善意,对这位一剑倾城颇有好感;一方面他又深知问铢衣如果出局,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极大的好消息。
“那是一剑倾城,用不着我们担心。”楚希声最终摇了摇头,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旋转石柱上:“顺其自然吧,眼下还是尽快掌握这一式近神极招为上。
按照神鳌散人的规则,谁能学会风尽残痕,同时得到阴令阳令,就能有通过此关的资格。不过他可没限定,最后通关的队伍,一定是十二支。一旦战起,我们怕是难以独善其身。”
最后时刻,谁先掌握‘风尽残痕’这式近神极招,谁就可能首先挑起战斗,不会容许旁人从容参研此招。
届时很可能是一场大乱战,而他们怕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参研这一式‘风尽残痕’。
楚希声预估最后能够通过这一关的队伍,可能连五支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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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幽州无相神山的山门前,出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穿着紫色蟒袍,头戴九梁冠,脚踏云头履。
他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宽眉阔面,鼻如悬胆,相貌堂堂,体态则骨架均匀,魁梧昂藏。
这位的气质则清贵威严无比,负手立于虚空之中,仿佛在俯瞰九天十地,顾盼之间含着无穷的威压,竟使得山门前所有望见此人的弟子,都不禁微微俯首,或是把头偏开,不敢直视其人。
他们随即反应过来,带着些许恼怒的瞪向了来者,随后却都觉眼仁刺痛,不得不再次偏开目光。
这六旬昂藏老人的旺盛气血,强大神识,简直就像是汪洋大日,几乎覆盖淹没着整个无相神山的山腰。
绝大多数的无相神宗弟子,都已经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
那正是当今的天下第二人,曾经在天榜榜首盘踞二百余年的‘七代尚父’——独孤守!
在独孤守的身侧,则是一位穿着一品飞鱼服的太监。
他七旬左右的年纪,一头白发,面相端正清癯,身如松鹤。
——那正是天榜第十九位,大内直殿监的掌印太监‘奔逸绝尘’宗千流。
宗千流一手拿着拂尘,落后于独孤守半步,腰身微微前躬:“太师,天地根关涉重大,陛下对此物期许极大。太师今日此举,将使陛下耗时数月,动用无数财力与人力布就之局都付诸流水,这让奴婢如何向天子交代?”
“何需交代?”
独孤守背负着手,面色平静无波:“此事你就一五一十的回复他便是,就说是我的意思。陛下如果不满,自可如十六年前故事,一道旨意便将老夫罢黜。”
宗千流的头顶上不由喷出了大量白雾。
那是宗千流头上冒出的冷汗,在他真元作用下,腾腾蒸发。
“太师何出此言?陛下一直视您为父,对您的尊崇信任始终如一。昔日陛下将您罢黜,实是担忧太师为奸人所惑,卷入戾太子桉。”
他知道此事不能继续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随即语声一转:“太师,天地根不仅可提升血脉力量,打破人神之限,还可延长寿元,助人转换血脉天赋,是无相神宗必欲得之之物。
一旦天地根落入其手,异日此宗或将再出一位血睚刀君,其势只会更加猖獗,更难钳制。太师今日之举,或将为朝廷,为我大宁皇家埋下大祸。”
独孤守闻言,却不置可否的一拂袍袖:“小千流,你知道数月前你与陛下遭遇的奇耻大辱,究竟因何缘故?”
宗千流白眉一动,随后语声凝然道:“我们低估了无相神宗。”
他唇角含着一丝苦笑。
这还能是什么缘故?
是李长生太强了,所有人都小瞧了这位天下第一宗的宗主。
归根结底,是力不如人。
“尔等近年行事,阴刻乐祸,猪卑狗险,鬼为蜮蜮,豺狼成性!哪里还像朝廷,哪里还像天子?”
独孤守背负着手,气度从容:“就如这无极刀君,你们要想压住他,那么光明正大的去压便是!他犯了王法,就以朝廷法度缉押锁拿,以律法惩戒;如果没法用王法制他,那就将他送到北方战场,让他以巨灵之血磨刀。
似你们这样,又想宰了此子,又担心引发无相神宗反弹,与朝廷拼命。岂非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尔等此举,却又将朝廷的规矩,王法的威严置于何地?”
宗千流头顶上蒸出的白色水汽愈发浓厚,他面色无奈:“太师,那时一剑倾城问铢衣已经苏醒,极东冰城也起兵在即,不久之后,更有九百年一遇的神劫之祸。何况我们与无相神宗讲规矩,人家可未必会守朝廷的王法。
所谓‘侠以武犯禁’,这些宗派武修又何曾将朝廷法制放在眼中?太师,陛下与我等实是被形势所迫,无可奈何。您要知道,陛下为延续我朝国运,甚至不惜斩了我大宁的赤龙龙脉。”
宗千流忖道当今天下的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能似独孤守说的那么简单呢?
也幸在陛下三十年来励精图治,大宁朝廷国威大振,国势大炽。
否则现在,必将步履艰难,及及可危。
“龙脉?”
独孤守一声嗤笑,眉目中流露出一抹不屑之意:“龙脉什么的,有没有都无所谓。大宁的真正龙脉,是那本《大宁律》。我昔日教过陛下,欲为明君,需抱法,处势,而用术。他早年有我看着,倒还勉强可算得上是一个中兴之主。现而今,陛下却忘了‘法’之一字,从来都在术势之前,乃治国之本!
他身为天子,无论想做什么,堂皇取之便可。一应术势,都需基于王法之上。失了法度,失了大义,则皇城之内,臣将不臣;皇城之外,国将不国。这天下间强者无数,诸神林立,试问陛下一个区区的凡人,他该用什么来号令天下?就只靠你们这寥寥几个天榜么?”
宗千流不由目光微闪。
他心里也知独孤守之言,是治国正道。
然而陛下所求,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大宁的‘中兴之主’。
他要的东西,是天下间的豪族世家,强宗大派,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的。
就在宗千流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独孤守袍袖一拂,止住了他的言语。
这位七代尚父抬头望天:“李宗主,阁下神念已降临于此,不妨现身一见,非要我出言拜山?”
此时他的声音竟刚强如铁,大如洪钟,震荡着整个无相神山五十里内,几乎所有人与生灵的耳膜。
就在七代尚父音落之际,李长生那白胖肥硕,宛如圆球般的身躯,出现在了山门前方。
他那张白白嫩嫩的大饼脸上,堆满了笑意:“难怪今日喜鹊绕梁,鸣叫不休,原来是贵客登门,太师驾临,李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独孤守则上下看着李长生,眼神饶有兴致。
“我见过你,大约六十年前吧。那时你不过是小小真传,站在你家宗主身旁,一点都不起眼。没想到如今,当初的矮墩小胖子,却已是无相神宗的擎天巨柱,无敌于超品之下。可惜,独孤守未能有缘一睹你李长生一人一剑横扫皇城的风采。”
“听太师言辞,莫非是来兴师问罪?”
李长生洒然一笑,将双手背负于后。
他人虽矮小,一身气势却也挺拔如山,不测如渊,与独孤守等量齐观:“数月前横扫皇城,确是我平生最得意之事。不过此举归根结底,还是趁人之危,天子威严,李某敬畏不敢轻犯;天子失德,是故李某敢欺朝廷无道。”
独孤守的童孔顿时微微一张:“好胆!”
他蓦然往前踏出一步。
“你区区一个山野之民,也敢妄言君父,诽谤朝廷无道?”
此时整个无相神山,赫然山摇地动,这周边六十里内所有的人,所有的建筑,也都在晃动。
尤其山门前方的众多无相神宗的弟子,都发现自己的躯体,自身的血肉,那五脏六腑,血气精元,都在不由自己的动。周边与体内的温度,则极具攀升。
宗千流感应到这方圆六十里内外的情景,不禁白眉一扬。
七代尚父独孤守以‘动静’二法称雄天下,在问铢衣苏醒之前,雄据天榜榜首二百余年,无敌于世!
自戾太子一桉之后,宗千流已经许久没见到太师的风采了。
李长生则笑容不改:“君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君如寇仇。天子的德行,世人都看在眼中。太师纵然无敌于世,也压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啊。”
他大袖一拂,身后显化出了一个巨大的天平。
随后整个天地间,就恢复了正常。
宗千流望见此景,不禁暗暗叹息。
不愧是能一剑横扫皇城,一剑把他打成重伤,至今元气未复的李长生。
此人竟是以平衡之法,平复了独孤守的‘动’,在不用神妄剑的状态下,与太师正面对抗。
此时却见独孤守再进一步,他一声冷哼:“先贤有云,臣民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且先不论天子是否失德,你李长生仗恃一身武力,横扫皇城,将朝廷规法视为无物。可曾想过他日会有人效法于你之后,践踏朝纲,败坏法纪?届时天下如有祸乱,必因你李长生而起,试问你该当何罪?”
如果说之前是极致的‘动’,那么现在就是极致的‘静’!
极致的安静,整个六十里方圆内,一切草木,一切生灵,大至风云山石,小至芥子微尘,都寂静停止了下来。
山门附近的弟子,更是心神一片冰冷,他们已经动不了,不但四肢躯体,五脏六腑,血气精元不能动,就连意念都差点凝固,就连念头都无法转动。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师扣得好大的帽子。然则天子尚且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又如何能指望他人也遵守他的王法?何况我已不视他为君,败坏朝纲一说,从何谈起?”
李长生又一声轻赞,将单手竖于胸前:“太师的武学真是霸道,静则一念不起,动则万力相随!然而过犹不及,动则耗,静则衰,动静之间方为至。”
随着李长生的话音,他后方的天平开始轻轻颤动。这一瞬间,天地间的‘动静’就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恢复了行动。
七代尚父独孤守则往前再踏一步,他目光如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无相神宗,也在大宁治下!李长生你安敢言自己非是大宁臣民?”
独孤守的身后,此刻也显化出了一个硕大的金印。
整个无相神山附近都没有变化,唯独李长生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压力。
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压制,被镇伏,心神,真元,血肉,功体等等,都面临着如山重压。
李长生的眼睛微微一眯,此人竟以动静之道,衍化出了镇压之法。
重现朝堂的太师独孤守,也比之数十年前更加强大!
他暗暗一叹的同时探手一招:“这就得看大宁朝廷,是否有镇伏天下之力了。”
随着李长生这个动作,一口长约六尺,由无数紫气缠绕的剑器,蓦然刺穿虚空,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一瞬,李长生身上的所有压力,都被破除一空。
“天子者,兵强马壮而为之。天子既没有让人甘心顺服的大义,也没有盖压天下的武力。说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非让人笑话?”
‘七代尚父’独孤守再没有说话,他定定的看着李长生,眸光明灭不定。
片刻之后,他轻声一笑:“都是歪理邪说,一派胡言。不过你这身修为倒是不俗,有神妄剑在手,你当得起‘超品之下,天下无敌’八字。便是一剑倾城问铢衣,六百年前她定能胜你。然而现在,她也未必是你对手。”
“不敢!”
李长生眉梢一扬,那面团般的白胖脸上竟现出了些许峥嵘轩峻:“数月前尚父如在皇城,或能让我止步于政和殿前。”
‘奔逸绝尘’宗千流不由双手攥紧,忖道这位无相宗主,真是好大的口气。
政和殿就是皇城大内的正殿。
——这位言下之意是哪怕‘七代尚父’独孤守,也没法阻止他进入皇城!
这是神妄剑的影响?还是他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哪怕太师亲至,也没法将之震慑?
李长生此时则侧身一让,笑吟吟的道一声‘请’字。
“二位远来是客,是李某失礼了!我家几位知客长老已备好茶水,太师请入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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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时间之后,无相山顶,道一殿内,茶香四溢。
李长生随意饮了一口,就将茶盏放于身侧:“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太师以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一职重归朝堂,执掌国政,此时正该是千头万绪,日理万机的时候,怎有闲暇来我这无相神山?”
他看出这位七代尚父来此,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回颜面,向无相神宗示威。
独孤守则是神色漫不经心的将一件长达三尺的事物,放在了旁边的桌桉上:“此来另有要事,江湖传闻,你们无相神宗在四处寻购此物?”
旁边坐下的‘奔逸绝尘’宗千流,不仅眉头大皱,他无法认同独孤守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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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但是资敌,更将他耗时数月的安排,都付诸于东流。
然而他力不如人,此刻只能无奈叹息。
李长生凝神细望,随后神色古怪:“这是天地根?”
那是一个被透明灵石包裹着的东西,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梧桐树的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