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袁洪的一声轻笑,似乎大局已定。
袁铭默默走回袁洪身后,依然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战。
展虔算是自己的老对手了,刚才一战却完全迥异于两人过往的两次交手,展虔似乎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只图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不过一个小境界的差距,自己怎么可能让他得手。
只是自己那决定战局的一掌其实他是完全可以避开的,他却选择了玉石俱焚的打法,拼着必死,也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势。
袁铭内视一番,细细查探,尤其是刚才被展虔最后一击打中的左臂,他始终觉得有些异样。
却发现只是一些筋骨伤势,对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就只如普通人的皮外伤。
袁洪在确认了袁铭无事之后,看了一眼田桓和李计,瞧着二人脸上一如往常对自己的谄媚和谦卑,笑着对场中说道:“世叔,小心点,别着凉了。”
郑勤恍若未闻,主厅旁边却骤然冲出几人,当先的便是郑惜朝与郑念夕兄妹,紧跟在身后的还有郑勤的夫人曹氏,郑韬的夫人安氏,以及一些郑家的其他兄妹亲戚。
刚才前院之人的逃离,自然带走了后院中的许多家眷,一时间后院里也是惊惶一片,郑韬的妻子安氏性子温婉,平日里自是很好,此刻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压不住场面。
所幸郑勤的夫人曹氏站了出来,神色平静,有条不紊地发下各项指令,迅速地稳住了局面,而后便带着这些至亲赶来了前院。
郑韬连忙过去接住众人,看着安氏,神色埋怨,“不是让你管好后院吗,跑前院来干什么?”
安氏正欲辩解,曹氏却帮她说了话,“郑家的事,便是郑家所有人的事。”
曹氏盯着郑韬的眼睛,“不只是你们男人的事。”
郑韬心中一叹,默默鞠躬,不再言语。
曹氏看着两个孩子发疯了一般地朝郑勤跑去,双目中滚下热泪,吩咐郑韬,“把两个孩子拉回来。”
她提起裙摆,缓缓朝雨中伤心落魄的身影走了过去。
就像几十年前,他们初见时一样。
那时的明媚少女和落魄少年。
如今鬓角雪染,岁月刻痕,两颗心却还是那样的紧密,真是一
件值得天下所有有情人高兴的事。
曹氏撩开被淋湿后贴在面上的发丝,轻轻开口,语带嗔怪,“姓郑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郑勤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温柔的歉意,“对不起。”
曹氏走过去,将郑勤轻轻扶起,郑韬赶紧亲自过来将展虔的尸体背走。
她握住他的手,她望着他的眼,一眼便是半生。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不要做依附于你的花朵,等待着你为我的生命做一切的判决。我要做那于你并肩的大树,根须相缠于地底,枝叶相拥于风中。”
她摸着他的脸,心疼道:“傻瓜,说好了同生同死,怎么能毁约呢?”
郑勤早已泣不成声,她便再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也有好多话要跟我说,咱么先跟家里的恶客打个招呼,然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郑勤终于释然地笑了笑,“那你可不能秋后算账,记我的仇啊?”
曹氏回给他一个他看了一辈子的白眼。
郑勤哈哈一笑,牵着她的手,转身面向袁洪,朗声大喊,“郑家郑勤!”
“郑家郑曹氏!”
“求战!”
“你疯了?!”袁洪不敢相信地看着郑勤,一个三境的老头,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就要跟自己家强大的供奉决斗,这不是找死吗?
紧跟着,又有两个声音响起,“郑家郑韬!”
“郑家郑安氏!”
“求战!”
郑勤叹了口气,看着牵起儿媳的手站到自己身旁的儿子,目光中有怜惜,有悲伤,但更多的是欣慰。
这个在自己阴影下默默活了几十年的儿子,算不上天才,但也绝不平庸,终于还是没有因此而走上歪路。
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你。
“郑惜朝!”
“郑念夕!”
“郑经纶!”
“郑......”
一个个名字响起在小院中,最终汇聚成一个响亮的词,“求战!”
于安世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余芝欲言又止,终于只化作一声长叹。
李计高声劝阻着,“郑世叔,一家老小几十口人,不能意气用事啊,不如请那位出来,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郑勤看着他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屑与嘲弄。
袁洪从最初的震惊过后冷笑起来,“干什么?感动自己就不算输?你当演话本小说呢?”
郑勤看向袁洪的眼神之中居然出现了怜悯,“强者即正确?”
袁洪道:“不然呢?”
郑勤的声音从容,“如果仅凭一两场胜负就能说明对错,那谁还会过着错误的生活?你还年轻,还不懂什么叫风骨,什么叫脊梁,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是要高于所谓的利益,甚至高于生命的,那才是我们这座天下前进的动力。希望你还有时间,去从人生中慢慢学会这些。”
袁洪勃然大怒,“你们找死!”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那位袁家二供奉吴四郎飞掠而出,此刻大局底定,不趁机捞点功勋,怎么对得起自己山泽野修的身份。
至于屠杀眼前这些几乎可以算作普通人的老幼妇孺,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开什么玩笑,老子是野修啊!
带着嘴角残忍而冰冷的笑意,五境下品的吴四郎朝着郑勤和曹氏飞去,然后凌空拍出一掌。
郑勤感受着那道虚幻巨掌中凝聚的磅礴元气,平静地转头,看着身旁的妻子,两人的眼中皆是笑意。
于安世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所以他没能看到那一抹雪白的剑光,是如何闪耀着劈碎巨掌,将胜券在握的吴四郎劈得倒飞出去的情景。
他只是在众人的惊呼中睁眼,看见一个青衫斗笠少年郎,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