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对岸又来了几十个银甲卫,入夜后,对岸升起了好几团篝火。
刘大虎也升了火,将剩下的馒头烤了,爷俩继续分着吃。
这一晚,又过去了。
清晨时,刘大虎是被对面的马蹄声惊醒的,他睁开眼,坐起身,看见对面又来了百来号人,都穿着银甲卫的衣服。
其实,银甲卫原本就是上京十二卫之一,是军队的名字;
但后来被天子收编成了亲军,做起了番子。
本质上,他们依旧是一支军队。
刘大虎开始打水,煮水,但茶叶已经没了。
剑圣接过水囊,小口地喝着热水,道:
“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啊?”刘大虎有些不明所以,“爹,怎么了?”
“爹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爹为什么忽然问孩儿这个?”
“因为爹想知道。”顿了顿,剑圣又补充道,“因为爹自己,忽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爹,孩儿原本以为,可以见识到爹和那两位叔叔的惊天大战。”
说到这个时,刘大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呢,让你失望了?”
“没呢,孩儿觉得,是不是因为孩儿在这里,拖累爹了。”
剑圣摇摇头,道:“你从来都不是爹的拖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孩儿愚笨,只能帮爹做这点小事,等弟弟以后长大了,弟弟应该……”
“你也是我虞化平的儿子,其实爹和其他当爹的一样,嘴上,可能会说些什么,但自己的儿子,永远是最好的。
人这一生,有人能走得很高,有人大概一辈子徘徊,但任你走得再高,天,都比你高。
其实,不用管站着高与低,
挺起胸膛,
都叫顶天立地。”
“孩儿知道了。”
“你当初没选择跟爹练剑,现在看来,是对的。”剑圣看向对岸,“这江湖,到底是没什么意思了。
尤其是前阵子,刚亲眼见证了一场万人赴死之战;
再瞅瞅眼下,
爹虽不擅音律,但也知道,那么高的调,再接眼下,实在是有些不搭。
但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
有人金戈铁马,有人蝇营狗苟。
谈不上后者对与错,无非是自己的选择而已,但等到大厦将倾时,也就没脸再哀叹个什么缅怀唏嘘了。”
“爹,您这番话,儿子有些不太懂呢。”
“爹如果让你走,你走不走?”
“爹,孩儿一个人能走哪儿去?这里毕竟是乾国啊,孩儿就和爹在一起呗。”
剑圣点了点头,“你求一求他们,兴许就不会让你死,会给你活。”
刘大虎马上道:“那孩儿还不如死了算了,王爷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天断山或轻于鸿毛。”
“爹记得他最开始说这话时,好像不是叫天断山,叫什么山来着……”
剑圣想了想,道:
“后来他还说,以后有机会给一座山改个名就凑上了。”
“嗯?”
“呵,说这些做什么,你可知,爹为何会在这里坐这么多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就干坐着?”
“孩儿知道,爹为了在这里,拖住对岸的两位叔叔,还有,将乾国的银甲卫,也都吸引过来,爹是以自己为诱饵,为王爷做掩护。”
刘大虎的“傻”,是和陈仙霸相比才得出的感觉,并不意味着孩子真的不聪明。
“乾人的银甲卫,厉害啊。”剑圣说道,“姓郑的不止一次说过,以后要想办法把他的锦衣亲卫赶紧做起来,至少,要能和银甲卫分庭抗礼。”
在谍战方面,银甲卫真的是比乾国正军,要厉害得多得多。
相较而言,燕国的密谍司,受制于发展规模和时间,以及因杜鹃的事再加上宫中太爷的死,一直没能真正成长起来。
这次乾皇出征,银甲卫作为天子亲军,其实也是带出来了大半精锐,至于剩下的,则近乎战没在了上京城之中。
一定程度上而言,燕军攻打上京城时,银甲卫确实是抵抗到了最后。
这里是乾国,郑凡想要成功逃离出去,其实,乾军的干系,真的不大,只要不被合围,不被提前布控,很难吃下他;
但要是有银甲卫这种专攻搜索刺探的存在进行辅助,事情,就不一样了。
乾皇下定了决心,想要郑凡死,银甲卫自然是派出来了,由谁统领呢?
剑圣的目光,落到了对岸。
还能是谁呢?
可能,对岸那两位才是真的无奈吧,因为自己的强硬,迫使他们没办法,只能选择这种僵持,然后,越来越多的本来投入进搜索的银甲卫,被聚集向了这里。
聚集的目的是什么,
很清晰了。
自己说了,有能力一拖二陪葬;
那对面,就想着添加人手,不用多,几百号银甲卫,就足矣改变局面了,毕竟,那两位也不是吃素的。
有一众人在前头悍不畏死,他们俩可施为同时自保的空间,就很大了。
剑圣自嘲道:“和那姓郑的一个德性,实力不够,人数来凑。”
平西王爷一直胆小怕死,王府隔壁得住着剑圣,王府下面得躺着僵尸,王府内外,得有锦衣亲卫,奉新城外,有两镇兵马,其实就是保护他的。
曾经,没有剑圣这种级别的强者在身边时,在见识到这世上有这种级别的强者后,郑凡的想法就很简单,老子用人堆死你!
对岸的银甲卫,又聚集来了一些,规模,已经数百了。
百里剑和造剑师,已经起身,一部分银甲卫已经自上游和下游开始过河,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深。
另外,父子俩这边的那一侧,也有人影开始闪烁,显然,早早地就有一批银甲卫从那里包抄了过来。
“虞兄,你说你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百里剑脚踩着河面问道。
剑圣没起身,依旧坐着,回答道:
“人活着,总是算计着赚和亏,那得多没意思,自己高兴就好。”
“那你这个儿子呢?”造剑师问道。
“能和儿子一起死,也挺好的,不是么?”
“啧啧,放心,你儿子,我收下了。”造剑师说道,“咱到底神交同道一场,全当最后尽一点情分。”
剑圣点点头,道:“那我待会儿,尽量选择带百里兄一起走。”
哪怕银甲卫来了,包围了这里,但剑圣,依旧有这种傲气,一拖二不行,那就尽量拉一个呗。
“呵呵。”百里剑笑了起来,“早知道,我该先说这话的才是。”
百里剑和造剑师,开始踩着河面缓缓向前,后头,百里香兰也是如此;
外围,银甲卫的包围圈,正在逐步收缩,弓弩盾牌,已然成结阵之势。
剑圣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道:
“怪不怪爹?”
“不怪,爹对我好着哩。”
“你爹我当年,也没想到,会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所以啊,
你奶说得没错,
别人对你的好,你所欠下的人情,日积月累,就得拿命还。
你爹我好歹顶着个剑圣的虚名,但最后,其实和那些江湖游侠,一壶酒三两肉就被买了性命,没什么区别。”
“爹……你后悔么?”
“不后悔。”
“爹,有件事,孩儿一直没和您说。”
“什么事?”
刘大虎将自己的甲胄侧链解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
望江江面上的那次进阶,让魔丸一下子从拖后腿的变成了第一排,这种进阶带来的是全方位的变化,比如,对气息的收敛。
以前,剑圣是能察觉到魔丸的,现在,魔丸只要自己不露出声息,完全可以在剑圣面前隐藏住自己。
但,当剑圣看见这块红色石头时,脸上也露出了讶然之色;
他当然清楚,这块红色石头,对于那姓郑的而言,意味着什么。
哪怕不打仗,平日里,只要出门,这块石头他也是不离身的,那是他,最坚固也是最后的一道安全保障。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
“王爷硬要塞给孩儿的,孩儿……不敢抗命。”刘大虎有些害怕地说道,“父亲,王爷,是一个很英明的人,您可能觉得自己骗了他,但王爷可能只是装作被您给骗了。”
剑圣深吸一口气,
哪怕百里剑和造剑师,已步步紧逼,银甲卫的阵势,已经结成;
但剑圣依旧没给予什么理会,
而是伸手,在这块红色石头上摸了摸。石块还自己翻了几个身,像是在得瑟:你没发现我吧?
“他变了。”剑圣说道。
“爹,您说的是……王爷?”
“还记得滁州城的那个廪剧班子么,那个演乾国太祖的角儿。”
“记得。”
“她是在演,他,又何尝不是在演?”剑圣笑了,“但区别在于,她是真的只能演,脱下戏袍,下了台子,就不是了。
而他,当他不想演了的时候,他就真是了。”
剑圣环顾四周,
感慨道:
“你爹我,对这些日积月累的小恩小惠,尚且沉重得不自持,他这次,一下子背了八千条人命债啊。
呵呵呵……”
剑圣笑了,
他这忽然一笑,
让河面上的三人,一下子停了脚步。
让包围过来的银甲卫们,也都顿了一下。
“挺好,在他有孩子后,又有可以幸灾乐祸的地方了。”
剑圣终于起身,龙渊在手。
刘大虎左手拿着红色石头,右手攥着刀;
也就在这时,
外围,忽然传来了震颤之音,隐约间,可见黑甲的骑士,正在向这里奔驰。
红色石头在刘大虎手中,立了起来,随即,左右摇摆。
“哟,虞兄,这是真要玩儿主仆情深的大戏么,你的王爷,来救你了呀,哈哈,正好,正……”
笑着笑着,
造剑师笑不出来了。
因为东南西北,都出现了黑甲骑士的身影。
这意味着,
不是那位王爷所率的逃窜燕军来了,
来的,
是攻破了上京城的那支………燕军主力!
一名赤膊着上身高塔一般的汉子,
挥舞着斧头,
一边狂奔一边兴奋期待激动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主上,俺来咧,俺来咧!”
————
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