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去重新电话会议的时候, 他一直心不在焉, 偶尔走神走得搭不上话, 秦城在旁听, 小心发消息问他, 是不是不舒服?
他最终以身体不适为由中止了这场恼人的会议。
秦城还以为他是故意,想要杀杀对方的锐气,结束的时候还和他沟通, 说对方的要求确实是太过分了, 态度着实傲慢。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脑海里却都是她推开他的那一刹那,她浑身在发抖。
想必是气坏了。
他有想过无数她的反应, 却没想过是这一种。
他心口绞着疼, 疼得喘不过来气。
他拿头撞了一下桌子。
疼痛让他清醒了点儿。
清醒地认识到,是他活该!
后半夜的时候下雨了, 他一直没有睡着, 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无期徒刑犯人,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心如死灰。
却还没死。
他有些害怕天亮, 害怕她冷静下来对他说出让他死心的话, 也害怕她再哭, 他这辈子好像没怕过什么, 可每次她哭, 他都觉得害怕极了。
她很小时候就调皮捣蛋, 哭有时候是一种伪装的技能, 她对这一招简直驾轻就熟, 但每一次他都会无措。
明明知道,却还是每次都上钩。
她换牙的时候,林琅逗他说以后满嘴牙都会掉的,然后流好多好多血,再长出来的牙会变得像怪兽的牙齿,特别丑。
那时候她堂姐作为一个换牙失败的案例,一口小贝齿换完牙之后长得随心所欲,家里带着去看牙医,每次都哭得撕心裂肺。
林琅成功也把她吓得脸色发白,扭头扑到他怀里,倔强又可怜地问:“衍修哥哥,他骗我对不对?”
他看她那副小可怜的样子,总归没忍住,跟着逗了逗她,“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然后她哇一声就哭了,哭得惊天动地,虽然豁着大门牙的样子显得有点儿滑稽,但他还是心疼了,慌手慌脚地递给她一颗糖,想起她换牙禁止吃糖默默又拿了回来,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哭得更凶了,连带他也恨上了,最后推了林琅一下,又推了他一下,哭着跑回家了。
从白天到晚上,他一直记挂着,后来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去她家里看她,结果看到她在疯闹。自嘲自己真是瞎担心。
有一次她装病,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但看着她泪眼婆娑可怜巴巴的样子,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万一呢!万一是真的……
那天还没有放学,他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医院,她在医院门口撒娇耍赖死也不进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病是不可能是真的了。
但还是背着她回了家,她没心没肺地趴在他背上睡,哈喇子险些流他身上。
到了家门口,眯着眼冲他笑:“衍修哥哥你太好了,嗯,我特别特别喜欢你。”她冲他比爱心,刚刚还左边肚子疼,这会儿捂着右边就进家门了,隔着老远开始嚷:“嗷,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肚子疼~”
他因为那一句客套的说喜欢的话,回家的路上差点儿同手同脚。
他还记得她十七岁的时候被要好的朋友中伤,她从学校哭到家门口,他就跟在她身后,几次手伸过去,都没能握住她的手,她跑的太快了,他追不上。
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后,该用什么语气和她说话。
于是沉默了一路,只是跟着她,看她进了家门,看见家里的佣人心疼地把她拢在怀里问她怎么了,听见她半是委屈半是气愤地表述今天遇见的事。
他一直不太会和人交流,所谓冷淡,大约只是逃避。
只是很多时候,逃避不能躲避伤害,伤害会变本加厉,在某一刻,或许是很遥远的时候,突然降临。
他现在只后悔,为什么没有多走几步,就叫住她,问一句,“怎么了?”
你怎么了?
你好不好?
别哭了。
你还有很多人爱你,比如我。
就这么几句话,为什么就说不出口?
外面天亮了。
他从混沌中醒过神来,林御凡已经起了床,抱着抱枕在看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着沙发睡着了,他走过去,轻轻把他抱了起来。他醒了,惺忪着眼问他,“爸爸,你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
“没有。”他轻声说:“但我惹她生气了。”
林御凡满不在乎地揉揉眼,“没关系啦,小景是金鱼,记忆只有七秒呢!说不定今天早上就都忘记了。”
“可能……不会那么快。”她不仅仅是金鱼的记忆,也是十足的乐天派,她很少去计较什么,生气都很少,印象里她从来没有生气到浑身颤抖的时候。
林御凡拍拍他的胸口,“爸爸你要向小景学习,小景脸皮最厚了,每次惹外婆生气都还要凑上去挨打。”
“嗯。”江衍修点点头,“我如果愿意打我,就好了。”
他把林御凡抱回房间搁在床上,拿了衣服给他换,“洗脸了没有?”
“没。”
于是又抱他去洗手台洗脸。
做完这这一切,两个人去吃了饭。
和往常一样。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他害怕见她。
公司上市的时候,他去参加敲钟仪式的时候他都没有害怕。
被外资恶意收购股权,他都没有害怕。
去参加国际会议他都没有害怕。
但现在他害怕见一个个头足足低他一个头,体重是他一半的女孩。
在他眼里,她一直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从始至终,都是那个让他手足无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