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人不见了两个多小时,搁谁眼里都不会当回事,说不定人家自己上哪儿休闲娱乐去了,或者在什么地方睡过头了,根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但自从第一节课结束之后,一班甚至是全校的课都直接停了,所有人待在教室不得随意走动出入。不仅如今只剩下挂名的刘校长,副校长、团委书记、政务处主任、教导主任……所有的领导倾巢出动,轮番来一班对所有人进行“盘问”,问来问去主题就一个:
今天有没有见过程恩恩?
什么时间?
具体到几点几分?
她在做什么?
有没有什么异样?
……
程恩恩的课桌已经被单独隔离出来,原本挨着她的位置的樊祁,也被挪到另一侧,成了别人的同桌。
江与城径直走到她的座位上,课桌上与抽屉中,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原样,没有任何人敢擅自去动。江与城一件一件地翻看,都是课本与教辅,和装订整齐能治愈强迫症的一叠叠试卷。
“我吃完午饭回来见着她的,”针落可闻的教室内,只有陶佳文的声音,“大概12点50左右?她就坐在这儿,看着没什么事儿啊,挺正常的,我跟她打招呼,她也回了,还在看杂志呢,结果过了会儿我再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江与城倏然抬眼。那目光不知怎么的,让陶佳文的尾音都抖了一下。
“什么杂志?”
“我也不知道,我没注意……”
江与城的眼神重新落向桌子上被一本一本摞起来的书。其中没有任何一本课外书,别说是杂志。
他没有再出声,沉默地看着那一摞书。陶佳文在原地站了片刻,默默回自己的位置上。
一下车便不见踪影的范彪在这时跑回来,江与城起身走出教室。
两人站在走廊里,范彪道:“门卫那儿我都问过了,有人看到她离开学校,监控也拍到了,时间在13点12分,出了校门往右,但之后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知道。”刚刚挂断电话的方麦冬走过来,“南汇公寓那边有线索,有个保安说见过恩恩,但不确定是不是认错人,正在调监控查看。”
南汇公寓,是程礼扬还在世时,他们兄妹俩一起生活过的家。江与城曾住在他们的隔壁栋。闹离婚那阵,程恩恩从家里搬出去,一直住在那边。
有人说看见她,八成是不会错的。
“现在人还在吗?”范彪立刻问。
江与城的目光也转过去,幽暗不明。
“不在。”方麦冬看了他一眼,“物业去敲过门,没人。”
江与城收回视线,伸手摸口袋,空的。范彪对他的小动作早有默契,立刻掏出一根烟。
江与城将烟夹在唇间,范彪拢着打火机过来,啪地一声,火苗窜升,烟草味在鼻翼间与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抽了一口气,眼睛在烟雾后微微眯起。
范彪也点了一支抽上。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把烟拿掉,问:“程姐会不会是记起什么了?”
江与城没有出声,方麦冬也没有。
她既然会回南汇,自然是已经记起来了。
过了阵儿,一直没说话的江与城才开口,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嗓音沙而涩:“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吗?”
“没有。”方麦冬的电话一直未响过,自然是还没有消息。
江与城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催。”
方麦冬点头,拿着手机走远几步。
江与城站在走廊里抽完了一整支烟,烟灰簌簌而落,无声地灰败。
下楼时,一众“校领导”都候在车旁,各个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的这位女主角也算是命途多舛了,刚来没几天就被篮球砸晕一次,惊动了大老板;没隔多久又被同班的女演员嫉恨,假打变真打受了伤,再次惊动大老板;这才安生几个月,又出事了,人干脆都不见了。
江与城的步子比来时慢了些,稳了些,范彪跟在后头,手里提着仔细装起来的两大袋书。
刘校长下意识想迎上前,又迟疑,只一秒钟,江与城已经从他身前目不斜视地走过。方麦冬打开车门,他矮身坐进去,笔直从容的坐姿,神色却是冷的。
“结束吧。”江与城说。
这低沉的一句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方麦冬关上车门,走到众人面前:“所有合约于今日下午16点32分中止,薪酬会由专人进行清算,届时会将明细发送给大家自行核对,核对完成之后的七个工作日内结清所有款项。若有任何疑问,可随时与我联系。”他递上名片,略一欠身,“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我代江总道谢。”
……
商务车驶离七中,范彪往后头看了一眼:“城哥,我们去哪儿?”
江与城静默半晌,才道:“回公司。”
“不找了?”范彪的声音因为惊讶都提高了几分贝。
其实有什么好找的,她不过是想起了一切,所以离开他为她建造的幻想世界。
她找回记忆,还是那个与他办理离婚的准前妻,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已经失去过问的立场和资格。
这一点,江与城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找还是要找的。她想怎么样都行,他要确认她的安全。
她会去的地方,肯定是和程礼扬有关的。江与城心里有数。
去墓园的人扑了空;南汇她回了一趟又离开;剩下的,也就那一个地方了。
“机场那边该有消息了吧。”他忽然道。
方麦冬正欲答话,手机里恰巧进来一则消息,他立刻查看,半分钟后抬头:“来了——查到她的记录了,四点的航班飞D市,刚刚起飞不久。要派人过去接吗?”
江与城幽远的目光望着窗外,脸上不辨情绪:“让她去吧。”
程礼扬死于09年的一场空难,飞机坠毁在D市附近海域。十年了,她一次都不曾踏足D市的土地,也是时候去看看了。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平时对人也一直是这个样子,范彪却莫名觉得不对味了。打着方向盘,有些不爽道:“怎么折腾一圈,感觉又回到原点了。”
车厢静默,没人搭理他。
“程姐不会回来又要闹离婚吧?”没人答,他就自说自话,叹了一声,继续叨叨。
“看着那么软一人,怎么拗起来能这么拗呢,十头牛都拉不住。要是重来了一回,她还铁了心想离婚,那真是没辙了。老方,你说她怎么想的,难道真想离了,跟姓高的那小子好吗?”
“……”
江与城斜过去的一眼隐隐带着冷风。
范彪脖子一凉,回头看他时,他已经靠在座椅合上了眼睛。
“她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