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撤军,顺带护灵,不必再调别的军队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一路上,赵佗最是兴奋,时不时就指点着附近的山水,讲述当年秦军的战绩。他是亲历者,言来生动翔实,让人如临其境。
有时兴起,赵佗不再乘车,而是骑马,仿佛他不是近百的老人,而是三二十岁的壮汉。
他的心情,周阳完全理解。六十年前,赵佗刚三十出头,是五十成南征秦军的一员。那时的秦军,关山飞度,跃马横刀,杀入岭南,波澜壮阔,那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而如今,五十万南征秦军,只剩下赵佗一人了。作为那场战争的中亲历者,赵佗是万分荣幸。可是,作为五十万南征秦军最后一兵,他又无限落寞,怀念与弟兄们拼杀的热血岁月!
赵胡却是担惊受怕,一再要赵佗坐车,赵佗却是笑呵呵的不予理睬,他就担足了心事。
晓行夜宿,不日间,就来到了五岭。
一到五岭,赵佗的激动达到了巅峰。
“五岭!五岭!是五岭!”赵佗骑在马上,手中马鞭指着巍峨的五岭身姿,激动难已,眼泪又涌了出来。
“卟嗵!”赵佗一个没有把持住,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大父!”赵胡一颗心快从胸腔中蹦出来了,那可是近百的老人了,这一摔还不准出什么事儿。
“大王!”周阳也是担心,飞身下来,快步赶上来。
让人意外的是,赵佗竟然一跃而起,朝着五岭跪了下去,大放悲声:“呜呜!”
哭得好不伤心,一把鼻濞,一把泪,身子不住打颤,胸口急剧起伏,呼吸急促。
“大父,大父!”赵胡冲上来,不住给他捶背。
“六十年前,五十万兄弟,就是从这里,踏上了南征的征程。”赵佗手指着五岭,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兄弟们,你们知道吗?我,赵佗,又见到了五岭!六十年前,我们一道从这里杀向百越!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回返,只有我一个人回归中原!弟兄们……呜呜!”
听着他的唠叨不似唠叨,诉说不象诉说的话语,周阳一阵鼻酸。要是换作自己,也会如赵佗一般激动。那可是五十万大军,只剩下赵佗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回返中原,他的心情太复杂。既有重回故土的喜悦,更有失去生死与共兄弟们的悲伤,喜、怒、哀、愁,诸般滋味齐上心头,其复杂程度,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哎!”
李广、程不识他们叹息一声,想说点安慰的话,心头沉重,却是说不出口。
周阳来到赵佗身侧,右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两下,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无声胜有声。
赵佗感激的瞄了周阳一眼,在周阳手背上拍拍,站了起来。
赵佗拄着拐杖,朝附近的山头行去。周阳忙扶着他,赵胡忙挽着他的手臂:“大父,你这是做什么?”
“上去!”赵佗只有两个字,声调也不高,却是不容置疑。
赵胡无奈,向周阳抛了一个求助的眼神。周阳摇摇头,扶着赵佗上了山头。
这山头并不算高,只有三四百米,还没有进入五岭深处。可是,站在山头上,放眼一望,远情近景尽收眼底。只见运送骨灰的马车,以及数千棺椁逶迤而来,绵延数十里,就象一条长龙,前望不见其头,后望不见其尾,滚滚北去。
“六十年前,我们也是这样,那是向南,不是朝北!”赵佗手指着行进的队伍,絮絮叨叨的道。
他这是触景生情,心绪特别激动,身躯不住打颤。
周阳虽然没有参与六十年前的南征,也可以想象得到。六十年前,这条山道全是秦军,他们身着黑色的盔甲,身穿黑色军服,手持武器,朝南开进,那是一条黑色的巨龙,滚滚南去……隆隆的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五岭、南越、闽越……一个又一个地方,匍伏在他们的脚下!
李广、程不识他们赶来,站到赵佗身边。想不到安尉的言辞,只是在他肩头轻拍,用无声的方式来宽慰他。
赵佗矗立在山头上,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足足多半个时辰后,他这才下了山头,上了马车。
五岭极是险峻,道路崎岖难行,很不好走,足足了花了两天时间方才走出五岭。
在五岭间行进,赵佗没有一刻安宁,不时掀起窗帘,打量四周,一个劲的唠叨:“横浦关快到了!快到了!”
终于,看见耸峙在大瘐岭上的横浦关,赵佗又一次激动起来,一个劲的催促道:“快,快,去横浦关!”
横浦关,是当年秦军出发地之一,对赵佗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秦衣一挥马鞭,赶着马车,快速朝横浦关而去。周阳和李广他们打马跟上。
来到横浦关前,赵佗一头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打量着横浦关,激动得眼泪又涌了出来,跳下马车,卟嗵一声,跪了下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个“我回来了”,却是无法道尽他的心情。
回归中原,那是数十年的梦想!
雄关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六十年前的五十万大军,只剩下他一个人;六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大秦王朝已经覆灭;六十年前,千古一帝,秦始皇早已泉下作古;六十年前,战乱的中国终归一统,那是个热血横流的伟大时代……而如今,一切的一切,早已成为历史。
“咚咚!”
赵佗一颗花白的头颅,不住叩在地上。他极是用力,额头上青了,出血了,他仍是不知疼痛,还在叩首。
此时此刻,他心中热血激荡,就是叩千儿八百个响头,也不会疲倦。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赵佗不住念叨着,脸色越来越红,头一歪,软软的倒在地上。
“大父!”赵胡惊呼一声,冲了上去。
“大王!”周阳飞身下马,扑了上去。
赵佗年岁太大,心神大起大落,一个不好一口气喘不上来,后果不堪设想。对赵佗,周阳有着十二分的好感与钦佩之心,不愿他就此死去。
周阳抢先一步,把赵佗抱在怀里,一探鼻息,还好,呼吸粗壮有力,不会有大事,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李广忙找来军医,为赵佗把脉。军医诊断的结果,是太过激动,不会有事。
赵胡终于放下心,紧紧搂着赵佗,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一辆接一辆马车来到横浦关下,周阳念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李广、程不识、公孙贺、公孙建、秦无悔他们不住念叨,眼中尽是泪水。
五十万南征秦军,回归中原的只有忠魂!
而且,只有十几万英灵!更多的却是埋骨异乡,成为无名英雄!
周阳他们矗立在关前,久久不愿离去。
当周阳他们赶到长沙时,申公带人前来迎接。
原来是景帝派申公前来致祭。申公的名望非常高,由他前来致祭,说明景帝对此事非常重视,赵佗又是感动不已,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个“皇上万岁”。
申公在长沙搭建了巨大的灵棚,长沙的百姓和驻军赶来,致祭那天,是人山人海。
长沙,是秦汉时期的重镇,是中原连结岭南的咽喉所在。五十万秦军南征,就是在这里完成集结的,那时节,长沙一片兵营。虽然六十年过去了,当年秦军南征时的许多英雄故事仍是在这里流传。
长沙百姓听说要祭奠秦军英灵,无不是赶来参与。
祭奠完后,在申公的主持下,一批批骨灰棺椁由各地官员带人运走。这些官员是奉旨赶来,扶灵回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