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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番外四宋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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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玖看着她远走,深吸了口气,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既然要远离,自然不能再和谢家有太多的纠葛。卫韫回来时,皇帝自然会解开这守卫禁制,她得早些和卫家脱离了干系。

谢玖觉得自己想得无比冷静,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典型的、冷漠的、聪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间里,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样了。

她脱鞋躺到床上,在这无人处,将脸埋入锦被之中,总算是哭出声来。

几个少夫人哭的哭,闹的闹,楚瑜让人看着他们,自己就开始筹办灵堂。

人死了,总是要有归处,更何况卫家。

听闻上辈子卫家闹得太过急促,那几位甚至连灵堂都没有,就匆匆下葬,连墓碑,都是后来卫韫重新再启的。

如今她在这里,总不能让卫家像上辈子一样,英雄一世,却在最后连灵堂祭拜都无。

上辈子她操办过自己母亲的白事,也操办过顾楚生母亲的白事,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练。

熟门熟路准备好了要采买的东西,商量好了灵堂的摆设和位置,这时候已经天黑了。

她才想起蒋纯来,她想了想,决定再去看看蒋纯。

蒋纯下午就醒了,醒过来之后就打算自杀,只是楚瑜早就让人看着,及时被抢了剑,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自杀未遂后,蒋纯便不再说话,也不进食,靠在窗边,一动不动,什么话都不说。

楚瑜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个人,目光如死,呆呆看着外面的天空。

旁边丫鬟见到楚瑜来,想禀报些什么,楚瑜摆了摆手,他们便识趣走了下去。楚瑜来到蒋纯身边,坐下之后,给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

蒋纯没有理会她,仿佛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边,看着对面窗户外的月亮。

“我嫁过来那天,其实都没看见阿珺长什么模样。”

听到这话,蒋纯终于有了动作。

她慢慢回过头来,看见楚瑜靠在床的另一边,神色里带着温柔,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我就听见他结结巴巴喊我一声楚姑娘,我心里想,这人怎么老实成这样,都成亲了,还叫我楚姑娘。”

蒋纯垂下眼眸,明显是在听她说话。

楚瑜也没看他,继续道:“成亲当天,他就出征,我想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于是我就追着过去,那天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

“你……”蒋纯终于开口:“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

楚瑜笑了笑:“他不会想看我难过,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伤怀。”

蒋纯没有说话,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来意。

“我与你不一样。”

她声音微弱:“我从出生,到遇见二郎之前,从没高兴过。哪怕嫁给他,我也心怀忐忑,我怕他不喜欢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没有。”

蒋纯声音沙哑:“成婚那天,我崴了脚,我想着,他必然会生气我出了丑,所以我硬撑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为我要一个人,那么疼的走完所有路,结果他却发现了。”

“他蹲下身来,”蒋纯笑起来,眼里全是怀念:“他背着我,走完了整条路。我们进了洞房,他亲自用药酒给我擦脚。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过。”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视若珍宝,不过如此。”

楚瑜没说话,描述得越美好,面对现实的残忍,也就越疼得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一辈子不曾拥有过,那我也认命了。”蒋纯颤抖着闭上眼睛:“可我曾经遇到过这样好的人,我又怎么一个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泪落下来:“一个人走那条路,太疼了。”

楚瑜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蒋纯。

她压抑着眼里的热泪,拼命看向上方。

“没事,”她沙哑着声音:“我在,蒋纯,这条路,我在,夫人在,还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个人啊。”

“从你嫁进卫家开始,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顾你;你无处可去,我陪伴你。蒋纯,”她抱紧她:“人这辈子,不是只有爱情的。”

“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卫府,你有家啊。”

听到这话,蒋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那压抑的痛苦猛地爆发而出。

她嚎啕出声。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却去了呢?他还这么年轻,我们的孩子才有五岁,怎么就轮到他了呢?”

“我知道。”

“为什么……”蒋纯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一声一声质问。

为什么这苍天不公至斯。

为什么这世间薄凉至此。

为何英雄埋骨无人问,偏留鼠狼云锦衣?

然而这些为什么,楚瑜无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仍她眼泪沾染衣衫,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让蒋纯觉得,更温暖一些。

纵然温暖如此微弱,却仍想以身为烛,照此世间。

楚瑜站在棺木前不动,曹衍眯眼:“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不成?少夫人,你可睁眼看看,你们这棺木,是什么木,雕刻的,是什么纹,用的,是什么漆?”

楚瑜没有回头,平静道:“我公公小叔所用之木,所刻之纹,所用之漆,均按他们所对应官职爵位所用,并无不妥。”

“少夫人此言差矣,”曹衍冷笑:“卫忠等人乃戴罪之身,应按庶民规格以葬,怎能用得起这样的棺木?来人,去东街给我买七具普通棺木来。少夫人,”曹衍转过头去,叹了口气:“曹某生性慈悲,卫府今日沦落至此,这七具棺材就当曹某送给卫府,少夫人不必言谢。”

说着,曹衍指着那棺木道:“烦请少夫人让一让,不该呆的地方,一刻也不该呆。”

“曹大人,我大楚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庶民葬?”

“那我大楚又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公爵葬?!”

说话期间,越来愈多大理寺的官兵赶了过来,曹衍不愿与楚瑜多做纠缠,直接道:“给我将卫忠等人请出来!”

说着,曹衍带头带着士兵涌了上去,楚瑜立在卫忠棺木前,一动不动,士兵上前来开棺,楚瑜抬手按在棺木之上,竟就纹丝不动。士兵愣了愣,曹衍怒道:“怕什么,将她拉走啊!”

士兵反应过来,冲去拉扯楚瑜,楚瑜趴在棺木之上,无论谁来拉扯,都死死抱在棺木之上。

她果真如她所言,没有反抗,没有还手,只是谁都拉不开她,她就用自己身子,去拦着那些士兵。周边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曹衍见他们久久拉不开楚瑜,怒吼向其他人:“动手啊!”

说罢,他便朝着楚瑜冲去,一鞭子甩在楚瑜身上。

鞭子在楚瑜身上见了血,旁边人惊叫出声,而这时,周边士兵也在曹衍驱使下冲向了其他棺木。

王岚率先没忍住,大着肚子扑向自家夫君的棺木,嚎哭出声:“六郎!”

“将六少夫人拉回去!”

蒋纯大吼出声:“护住六少夫人!”

“不准还手!”

楚瑜抬起头来,扬声开口:“我卫府并非谋逆之臣,绝不会向朝廷之人出手。谁都不许还手!”

说着,楚瑜转过头去,盯着谢玖。

她张了张口,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谢太傅。

谢太傅。

谢玖注意到楚瑜的目光,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周边是哭声,是喊声,士兵们努力想打开棺木,然而卫府的人却冲上去,拼命抱在棺木上。

他们如楚瑜所言,没有反抗,只是拼命扒在那棺木之上,被一次次拉开,又一次一次冲上去。

“三郎……三郎你莫怕……”

张晗不会武,便整个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又被士兵拖下去。

王岚因为怀孕,被下人拖着,一个劲儿哭喊着想要上前。

蒋纯面对着棺木,整个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卫忠棺木身边,背上鲜血淋漓。

卫府满门都是哀嚎声,是哭声。

姚珏咬着牙,眼眶通红,她浑身颤抖,想要做什么,却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着谢玖,一动不动,谢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却是浮光掠影。

她仿佛是看到自己刚嫁到卫家那一天,卫雅坐在她身边。

卫雅小她两岁,他低着头,小声道:“听闻谢家百年书香门第,我的名字你或许会喜欢,我单名雅,叫卫雅。”

说着,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我虽比你年纪小,却很可靠,我以前见过你,春日宴上,那时我四哥尚未娶亲,我还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总催着四哥赶紧成亲,就怕你没等着我……”

少年说着,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她:“还好,你没嫁得这样早。”

那时她很诧异,谢家人心薄凉,她从未见过一个少年,单纯至此。

嫁他是权宜之计,她本庶女,能嫁到卫府,也算不错。她早做过他身死改嫁的准备,只是她以为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从未想过这样早。

五郎……

谢玖听着周边人的哭喊,感觉喉咙间有什么涌上来,她捏着拳头,慢慢闭上眼睛。许久后,她毅然转身,姚珏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谢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罢!”

说罢,她猛地推开她,转身跑进了雨里。

姚珏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大雨中和官兵对抗着的卫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冲了进去,怒吼出声:“曹衍,你心里真是没有王法了吗?!”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头来,颇为诧异:“我以为,四小姐是聪明人?”

姚珏不说话,她咬着牙,喘着粗气,曹衍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样有骨气呢?你说这卫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那个卫四郎,我记得还是个断指……”

话没说完,姚珏气头上来,没有忍耐住,一脚就踹了过去,怒喝道:“你个王八蛋!”

曹衍没想到姚珏居然真一脚踹过来,当场被姚珏一脚踹翻了过去,他瞬间暴怒,让人拉住姚珏,抬手就是一巴掌。姚珏被人按着,还拼命挣扎,怒骂出声:“你个王八蛋,你他娘以为自己算老几?我表哥手下一条走狗……”

“好,好的很……”

曹衍捂住脸,不住点头:“你等着,我第一个就开你丈夫的棺!”

说罢,曹衍就朝着卫风的棺木走去,他走得又急又狠,谁都拦不住,姚珏红着眼嘶吼:“曹衍,尔敢!你今日敢动卫风的棺材一颗钉子,我都让你碎尸万段!”

音落的瞬间,曹衍已经一剑狠狠劈下去,瞬间将那棺材辟出一条裂缝,旁人疯狂涌上,想去拉扯曹衍,然而曹衍却是疯了一般,根本不在意会不会砍到人,一剑一剑砍在卫风棺木之上,姚珏们拼命挣扎,楚瑜撑着自己,艰难站起身来,蒋纯抬起头来,看向卫风棺木的风向,随后听到姚珏一声惊呼:“不要!”,那棺木终于支撑不住,碎裂开来。

棺材板七零八落,卫风的遗体露了出来。

那尸体已经处理过,放了特制的香料和草药,虽然已经开始生了尸斑,却也没闻到腐烂的味道。

曹衍大笑出声来,指着旁人道:“看!看看传说中百发百中的断指卫四郎!”

没有人说话,棺材裂开那瞬间,所有人都愣了。

全场安静下来,死死盯着那棺木。

棺木里的男人,已经被处理过了,他穿得干净整洁,脸上的鲜血也已经被擦干净,然而却仍旧可以看出,有一只手已经没了,可见他死前,也经历过怎样的残忍。

而也是在这尸体漏出来的瞬间,哪怕是跟着曹衍来的士兵,这才想起来这棺木里的人,经历过什么。

他们是死在战场上,哪怕七万军被灭是他们的责任,可在他们这些人待在京中安逸度日的时候,也是这些人在沙场,浴血厮杀,保家卫国。

楚瑜撑着自己,站起来,看着地面上的卫风,沙哑出声:“曹大人,您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姚珏哭着冲过去,扑到了卫风身边,她跪在地面上,捧起卫风失去手的袖子,嚎哭出声:“你的手呢?王八蛋,你的手呢?!”

曹衍看向楚瑜,见楚瑜一步一步朝着卫风走去。

“我卫家,自开朝追随天子,如今已过四世。我卫家祠堂,牌位上百,凡为男丁,无一不亡于战场……”

“我卫家如今满门男丁,仅余一位少年归来,这份牺牲,难道还换不来我卫家一门,一个安稳下葬吗?!”

楚瑜抬头,看向远处站在墙角下一个老者。

那老者穿着一身黑衣,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看着楚瑜。

谢玖立于他身后,为他执伞,楚瑜身上血与泥混在一起,卫府所有人顺着楚瑜的目光,看向那角落,只有姚珏还抱着卫风,哭得撕心裂肺。

楚瑜盯着谢太傅,猛地扬声:“太傅!天子之师,正国正法,您告诉我,是不是满门忠血,是不是百年英魂,还不如宵小阳奉阴违溜须拍马,还换不来唯一那一点血脉安稳存续,还得不到一具棺木,安然入土?”

谢太傅没有说话,他看着楚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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