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蒋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那压抑的痛苦猛地爆发而出。
她嚎啕出声。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却去了呢?他还这么年轻,我们的孩子才有五岁,怎么就轮到他了呢?”
“我知道。”
“为什么……”蒋纯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一声一声质问。
为什么这苍天不公至斯。
为什么这世间薄凉至此。
为何英雄埋骨无人问,偏留鼠狼云锦衣?
然而这些为什么,楚瑜无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仍她眼泪沾染衣衫,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让蒋纯觉得,更温暖一些。
纵然温暖如此微弱,却仍想以身为烛,照此世间。
她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旁边卫秋卫夏、长月晚月等在她后面,卫秋的面色有些压不住焦急,他小声道:“少夫人,这样的消息我们不能锁。”
“我知道。”
楚瑜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随后道:“我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这个消息,谁都不能知道。”
卫秋有些为难,这样的消息太大了,然而卫夏却镇定下来,恭敬道:“是,谨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点了点头,疾步朝着柳雪阳的房间走去。
卫府老太君平日并不在华京,而是在卫家封地兰陵养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决策的就是柳雪阳。楚瑜清楚知道当年卫家要面临什么,也知道柳雪阳做了什么,她不是一个能忍的女人,而且作为卫韫和卫珺的母亲,她也不愿让柳雪阳面对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阳房间,甚至没让人通报就踏了进去。柳雪阳正躺在榻上听着下人弹奏琵琶,突然听得琵琶声停下,她有些疑惑抬头,便看见楚瑜站在她身前,面色冷静道:“婆婆,我有要事禀报,还是屏退他人。”
柳雪阳愣了愣,却还是朝着旁边人点了点头。
旁边侍从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长月站在门前,关上了大门,房间里就留下了柳雪阳和楚瑜,柳雪阳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么了?”
“边境来了消息。”楚瑜开口,柳雪阳面色就变了。
身在将门,太清楚一个要让周边人都退下的边境家书意味着什么,楚瑜见柳雪阳并没有失态,继续道:“昨日我军被围困于白帝谷,小七带兵前去救援,但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柳雪阳坐直了身子,捏着桌子边角,艰难道:“被困的……有几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连同六位兄长,七万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听到这话,柳雪阳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声:“婆婆!”
“没事!”柳雪阳红着眼眶,咬着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还在颤抖,却是同她道:“你别害怕,他们不会有事。如今我尚还在,你们不会有事。”
“何况,”柳雪阳抬起头来,艰难笑开:“哪怕是死,他们也是为国捐躯,陛下不会太为难我们,你别害怕。”
楚瑜没说话,她扶着柳雪阳,蹲在她身侧,抿了抿唇,终于道:“婆婆,这个时候,这些消息就不外传了吧?”
“嗯。”
柳雪阳有些疲惫点头,同她道:“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断她,急促道:“我来便是说这事,如今这种情况,梁氏绝不能再继续掌管中馈。”
柳雪阳有些茫然,楚瑜试探着道:“婆婆,梁氏这么多年一直有在卫府滥用私权贪污库银,这点您知道的,对吗?”
“这……”柳雪阳有些为难:“我的确知道,也同老爷说过。但老爷说,水至清则无鱼,换谁来都一样,只要无伤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还将如此重要之事交在这般人品手里,婆婆就没想过有多危险吗?!”
“这……”柳雪阳有些不明白:“过去十几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并不一样,”楚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摊开来说:“母亲,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此次战败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断局势失误所致,七万军若出了事,账可是要算在卫府头上的!”
听到这话,柳雪阳面色变得煞白,她颤抖着声:“怎么可能……”
“这样的消息如果让梁氏知道,您怎么能保证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脱?若梁氏带走了府中银两,我们拿什么打点,拿什么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见柳雪阳动摇,接着道:“婆婆,钱财在平日不过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机之时,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里吗?!”
听到这话,柳雪阳骤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她扭过头去,看着楚瑜:“那你说,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过我,后续事听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阳没说话,她盯着楚瑜,好久后,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前线的消息,便该明白,那七万军无论还留下多少,卫府都要获罪,为何不在此时离开?”
楚瑜没明白柳雪阳问这句话的含义,她有些茫然:“婆婆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儿给你一封休书,你赶紧回到将军府去,若我儿……真遇不测,你便可拿此休书再嫁。”
柳雪阳说着,艰难扭过头去:“阿瑜,你还有其他出路。”
楚瑜听了这话,明白了柳雪阳的意思。她低下头去,轻轻笑开。
“我答应过阿珺……”她声音温柔,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叫卫珺的名字。她其实从来没有与卫珺单独相处过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么,从她嫁进卫家那一刻开始,她内心就觉得,她希望这一辈子,能在卫府,与这个家族荣辱与共。
这是大楚的风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卫家用满门鲜血开疆拓土,创立了大楚。
后面十几年,到她死,也是卫韫一个人,带着卫家满门灵位,独守北境边疆,抵御外敌,卫我江山。
她上辈子耽于情爱,没有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时期望那样,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钦佩卫家人,也想成为卫家人。
于是她低下头,温柔而坚定道:“我要等他回来。”
生等他来,死等他来。
柳雪阳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骤然起身,急忙进入内阁之中,找出了一块玉牌。
“这是老爷留给我的令牌,说是危难时用,卫府任何一个人见了,都得听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能管事儿的,这令牌我交给你。”
柳雪阳哭着将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说做什么吧,我都听你的。”
楚瑜将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阳听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阳却如此信任她,却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哑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阳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来。”
她盯着楚瑜,强笑开来:“总该能回来几个,对不对?”
楚瑜看着面前女子强撑着的模样,残忍的话压在了唇齿间,最后,她只道:“婆婆,无论如何,阿瑜不离开。”
柳雪阳低着头,拼命点头:“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会去用贪污的罪名将梁氏拿下,等一会儿,您就去将五位小公子带出华京,赶路去兰陵找老夫人吧。”
听到这话,柳雪阳睁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华京。”
楚瑜果断开口。
她不知道局势能坏到什么程度,只能让柳雪阳带着重要的人提前离开。
柳雪阳还想说什么,楚瑜接着道:“您是阿珺的母亲,是卫府的门面,如今谁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来,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华京,也就是等于卫家将满门放在天子手里。”
“婆婆,您带着他们离开,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带着他们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阳回过神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等卫家儿郎回来。”楚瑜坚定出声:“他们若平安归来,我接风洗尘。他们若裹尸而归,我操办白事。若被冤下狱,我奔走救人;若午门挂尸,我收尸下葬。”
楚瑜声音平静,所有好的坏的结局,她都已经说完。
她看着柳雪阳,在对方震惊神色中,平静道:“身为卫家妇,生死卫家人。”
她一直盯着前线,从卫韫和卫珺传回来的书信来看,卫家打法的确很保守,不太可能做出追击敌军的事。可一切依旧发生了,九月初八被困白帝谷,今日九月初九……
楚瑜闭上眼睛,她知道,战场上一定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意识到,当年卫家满门被追封爵位,绝不只是因为卫韫成为良将,君王抬举的结果。
重生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是对的,是她太自负,太相信自己已经得到的消息,以为自己重生回来,就能扭转局面。
她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旁边卫秋卫夏、长月晚月等在她后面,卫秋的面色有些压不住焦急,他小声道:“少夫人,这样的消息我们不能锁。”
“我知道。”
楚瑜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随后道:“我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这个消息,谁都不能知道。”
卫秋有些为难,这样的消息太大了,然而卫夏却镇定下来,恭敬道:“是,谨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点了点头,疾步朝着柳雪阳的房间走去。
卫府老太君平日并不在华京,而是在卫家封地兰陵养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决策的就是柳雪阳。楚瑜清楚知道当年卫家要面临什么,也知道柳雪阳做了什么,她不是一个能忍的女人,而且作为卫韫和卫珺的母亲,她也不愿让柳雪阳面对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阳房间,甚至没让人通报就踏了进去。柳雪阳正躺在榻上听着下人弹奏琵琶,突然听得琵琶声停下,她有些疑惑抬头,便看见楚瑜站在她身前,面色冷静道:“婆婆,我有要事禀报,还是屏退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