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说什么?汴京打定主意要杀西北人,而西北人面对金军的攻击,只有硬着头皮冲上去。现在不能放弃姚古和五万将士,更不能放弃河北。虽然明知这是汴京的借刀杀人计,但除了把头伸进铡刀,还能怎么办?总不至于现在造反,调转马头杀进汴京吧?现在杀进汴京,把童贯、张邦昌一帮奸佞杀了,但姚古和五万将士也就完了,河北也就完了,甚至汴京都完了,而西北军将从此成为大宋的罪人,遗臭万年。
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能丢弃国祚,更不能背负亡国的罪名遗臭万年。
“遵从陛下的圣旨。”种师道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然后他脸色铁青,感觉自己就象被长剑洞穿了一般,接着胸口一阵剧烈痛疼,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种帅……”折可求等人大惊失色,蜂拥围上。
“都是我杀的……”种道躺在折可求的怀里,两行老泪凄然落下,“我有罪啊,我杀死了端孺(种师中),我杀死了姚帅,我还要杀死你们,杀死那些无辜的西北将士,我有罪啊……”种师道痛声惨呼,张嘴再喷鲜血,当即昏厥过去。
种师道为了自己的忠诚以牺牲自己的手足兄弟,牺牲自己的种家军,牺牲自己的袍泽,但并不是所有的西北将门都像种家一样。
西北将门是复杂的群体,每个将门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折家就是其中的一个突出代表。折家在西北存在了四百余年,如果都像种家这样愚忠,把自己家族和追随家族的勇士们当作可以随意牺牲的祭品,那么折家早就灭亡了。
折家可以为大宋而战,但折家绝会屈从于赵氏大宋的淫威做出毫无意义的牺牲,甚至把整个家族和折家军都赔进去。
折可求坐在种师道,默默地望着那张苍老而痛苦的面孔,望着那一道道因为过度操劳而深陷的皱纹,心里在滴血。
这些年,西北将门在汴京发动的一场战争里,在童贯一次又一次的指挥下,为了满足老皇帝和一帮大臣们的私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多少西北将门因此而没落?多少西北勇士因此而埋骨沙场?但西北人得到了什么?大宋得到了什么?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死亡,西北人在痛苦中哭号,大宋在痛苦中呻吟,而汴京却在累累白骨上荒淫奢侈,一次次饱饮着西北人的鲜血……够了,西北人对得起赵氏皇家,对得起赵氏大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既然赵氏要在疯狂中自取灭亡,那就随他去吧,但西北人绝不做赵氏的陪葬。
种师道缓缓睁开眼,看到可求眼里的凛冽杀气,看到了他脸上的愤怒和决绝。折家做为西北最大最强的地方豪强,四百余年来屹立不倒,其中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每到关键时刻,折家都能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替折家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次,折家是折可求,而折可求也做出了选择,种师道可以感觉到那种选择的痛苦,但折可求义无反顾,把利剑插进了身体,忍受着锥心的痛苦,不是在痛苦中死亡,就是在痛苦中重生。
“向虎王……求援……”种师道吃力地抓住折可求的手,低声哀求道。
折可求摇摇头,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汴京要为西北人的死付出代价。”
种师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从这一刻开始,折家终于和汴京走向了决裂,而折家是西北人的大旗,折家和汴京的决裂将在短短时间内影响整个西北将门,西北人和汴京的决裂已经不可避免,再无挽回的可能。
“救出姚帅,救出他们……”种师道感觉自己心力交瘁,油尽灯枯,身体越来越冷,渐渐支撑不住了。
折可求曲膝跪下,咬牙说道:“我向你发誓,我一定救出姚帅,即使粉身碎骨,也一往无前。”
种师道颤抖着手,指向了自己的战刀。
折可求趴伏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种叔,保重。”
折可求一跃而起,抓起种师道的战刀,一头冲了出去。
屋外,王、张思正、张|:等一众将领看到折可求拿着种师道的战刀杀气腾腾地走了出来,纷纷站直身躯,肃然而立。
折可求缓缓举起手里战刀,厉声说道:“北上,救出西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