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壑这两天一直忙着善后,终日在中军大帐内处理公务。李菡瑶进来,只觉静悄悄的,并未发现使臣,只有王壑坐在长条几案后,低头看公文。
她放轻了脚步,打量他。
这两天,他们的情感处于很微妙的相知相许状态:经过那晚的惊心动魄后,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的心意,再不掩饰这心意。但他们都是满腹诗书的才子和佳人,又极有傲性和自尊,对情感的表达,推崇含蓄朦胧,忌讳直白。倒不是他们虚伪,而是太直白了显轻薄;眼下在军营内,他们也不能太过亲密和放肆,那不是他们的做派。
但这也使得他们很惹眼了。
尤其是王壑,出身名门、才智超绝的他对女子向来都是淡淡的,并非他有意怠慢人家,而是他见过的女子,少有能在言谈举止上吸引他的;现在公然恋上一个小丫鬟,怎不让人吃惊、好奇?而他一旦放开情怀,其深情款款,足令任何女子迷醉,李菡瑶也难抵抗这魅力。
王壑听见动静抬眼,见是她,忙招手道:“安国遣使来求和了。我正要派人叫你来商量呢。”
李菡瑶走过去,问:“人呢?”
王壑道:“让他等着呢。先晾一晾他。”
他招呼李菡瑶坐,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从李菡瑶脸上晃过,立即把她看了个透。
慕容星死,田园命在旦夕,他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但他并不安慰劝解她。他以为,提起这事不但不能安慰她,反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令她再痛一次;所以,他派给她许多事做,要她在忙碌中忘记悲伤。
后续的粮草陆续到了,他请她参与清点和接收。
他道:“虽说是李家捐助的,也要有个数目,不能一本糊涂账。我粗略估算了下,绝不止一百五十万石;银钱花费更多。——那些孩子花的银钱,搁在平常,买三百万石粮食也够了。这些账,都要公诸于天下。”
他还跟她商讨俘虏的安置、战死将士的抚恤、立功将士的奖赏,以及玄武军下一步行动,一点不拿她当外人,仿佛他们是同袍,而非各为其主。
这份苦心和深情,李菡瑶全都能领会,深感甜蜜,可是田园命在旦夕,让这甜蜜中带点儿苦,不那么纯碎。
她坐下,看见旁边地上放着食盒,便知是梁朝云送来的,因问道:“你还没吃饭吗?”
他微笑道:“等你呢。”
说罢起身,把几案上的文书收拾了,摞在一旁,又去提了食盒来,打开,一样样往外端饭菜:有一大海碗米饭,还有一砂锅汤,还有几样荤素不等的菜蔬。
端齐了,又盛饭。
盛一碗,先搁在李菡瑶面前,又拿一双筷子架在碗上,偏着头,明亮的双眸瞅着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将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吃,然后又舀汤。
李菡瑶先呆呆地瞧着他忙,直到他把一碗汤搁在她面前,方觉不妥,忙起身道:“我来吧。”
王壑微笑道:“受宠若惊?”
李菡瑶点头道:“是呢。要你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伺候小女子用膳,罪过;更何况你虽无官职,却是真正的三军统帅,我只是一个小丫鬟,不合礼数。”
她也帮他盛了一碗饭。
王壑便任凭她忙,眼中笑意满满,一副“我知道你口不由心”的神情。这神情传递的不是鄙夷,而是欢喜。那“风华绝代”四个字取悦了他。他喜欢她这样不加掩饰地赞美他。
李菡瑶觉得,被他瞅一眼,心湖就像燕子斜斜地从水上掠过时,翅膀轻轻地点了下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又像江南的春雨天,雾蒙蒙的雨丝落在湖上,激起密密层层的看不见的酥麻,荡漾着神秘的生命力。
她忙坐下,低头吃饭;吃了两口白饭,都忘记了搛菜,等想起来,觉得自己太忸怩了,便借着搛菜的工夫抬头,正想问王壑一句话,却见他搛了一筷子菜送到面前,说道:“尝尝我姐的厨艺,比御厨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