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说:“老太太以为娘娘是平常人呀?那是连妖怪都能斩下的人,她心中的主意多着呢,她没开口,这种事凑上去反而惹了嫌疑,她若不快,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王熙凤自己是个妒妇,她自然能站在女人立场上看问题,如果是她真的不得不给丈夫收人,那一定会用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一点根基的丫鬟,比如平儿。这女人另有娘家的,就会不听自己的话,而这主动送上去的,不是那什么司马昭之心吗?她也听贾琏说过在朔方还有“贵妃听政”,那是连奏折都能代批得的。这样强的女人,在她面前耍这心机干什么?
贾母道:“皇后娘娘竟然是如此容不下人不成?咱们一片好心都能惹她不快吗?我便不相信了,只要老大家的去和承恩公夫人分说清楚,她知道其中厉害,娘娘便是不想收人,也会斟酌,多半要听承恩公夫人一两句劝的。这女人呀,没有永远巴得住一个男人不放的,何况是圣人。”
王熙凤听到贾母这话都有点傻了,这时没有旁人,这话别人听去还了得,他们大房还能撇得清楚吗?贾母是他们的长辈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邢夫人不聪明,但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丈夫收新人时的心情,她安生日子靠得是皇后,不是贾母,这时便是不应。
邢夫人道:“后宫的事我是不懂的,况且,老太太想送人就能送人的吗,便真送进去,若是又和大姑娘一样,不是糟蹋人吗?”
贾母喝道:“你胡说!咱们家的姑娘好,圣人总会看到的,探丫头进宫后尽心服侍,也是我们对圣人娘娘的心意不是?偏偏你这蠢笨不开化的要忤逆于我!”
王熙凤但觉老太太这是越来越偏执了,道理也是说不通的,她心底不禁叹气。不禁灵机一动,她们这边口头应着去问问承恩公夫人,但是怎么做又是看她们的了。对着承恩公夫人不这么提,只当闲话说老太太捣鼓出这件事来,承恩公夫人便是生气,也不会气到她们头上来,对着老太太也能交差。到时承恩公夫人拒了,老太太还能说她们的不是吗?
于是,王熙凤使了一个眼色给邢夫人,说:“老太太既然发话,我们便问问承恩公夫人吧。”
邢夫人收到王熙凤的眼神,虽不知她有何打算,现在也不问出口,也只囫囵着答应了会问邢李氏。
没有想到老太太就防着她们敷衍,提议明日就带了探春上门去给承恩公夫人看看,另一个要跟去的是贾元春,只怕是去监督她们的。
邢夫人和王熙凤不禁目瞪口呆,心中惴惴不安。
想要传个话去承恩公府,但是这话却是别人说不清楚的,也不好声张。
到了第二天,贾母已经令人备好的马车和礼品,探春穿上一件粉色的袄裙,而最近一直教导探春礼信的元春穿着一银青色褙子,具都打扮得端庄得体。探春花样年纪,瓜子脸,俊眼修眉,自然是极出色的,经过“贾元春嬷嬷”的宫廷礼仪教导,又更多了一份贵族嫡女的气度。
贾元春是不想出门的,但是她身负着贾母给的监督助力任务,不完成这件事,她在府里更加没脸。况且,相对于嫉妒探春,她更恨邢岫烟一点,若是万一此事真能成,多一个女人去分邢岫烟的宠,她也乐见。
王熙凤此时万分后悔当时面上应下贾母,现在下不来台。
邢夫人和她同乘一辆车,想来想去,说:“这事还是你来说吧,我是开不了口的。”
王熙凤为难,说:“我便能开口不成?此事一个不好,便要惹了娘娘不快。”
邢夫人一听这个,心想万一靠山飞走,她可完蛋,说:“这事我们不能揽。别说娘娘未必会要探丫头,便是探丫头真有造化,她也是二房女儿。当年大姑娘在宫里花了多少银子,这探丫头若是进宫,老太太定然是要我们分摊银子花销的。”
王熙凤细思极恐,不论花多少银子,最多还是她们的财产在缩水,将来探春若有造化却是二房得利。
王熙凤道:“这事不能这么办。”
……
邢李氏原正在看铺子的一些账册,听说邢夫人和王熙凤过来,自然请到自己的屋子来。
她倒是没有想到还有二春跟进来,贾探春她有几分印象,却是不识贾元春。
直到她拜见时自报姓名才有些讶异,说:“倒是一直无缘见贾家大姑娘,稀客呀。”
贾元春道:“今日得见国公夫人金面,元春不胜荣幸。”
令坐看茶,邢夫人问起邢李氏皇后娘娘的近况,邢李氏笑道:“难得你们有心了。娘娘她身子很好。”
王熙凤巧嘴笑道:“再过几个月舅母可就当外祖母了!”
邢李氏也甚是高兴,贾元春微不可见地冷勾着嘴角。邢岫烟自己占尽好处,却害得她这样的境地,这后宫虎狼之地,她便不信她能猖狂笑一辈子。
贾元春也曾天真浪漫,但她的境遇和心气落差太大,以至于留给她心里的只有恨,不能恨教养她长大、为她掏空家底的家人,不恨同样不幸的杨氏,谁得意谁幸福就恨谁。
贾元春忽道:“三妹妹,你且去给幽兰县君请个安吧。” 苏馥儿还尚在府中,不过,过两天也要回谭府了,毕竟谭谦回来了,他是正经进士,不是入赘,总住邢府,于他也不好。
贾探春知道要谈那事,羞涩不已,起来朝几人盈盈行了礼出了屋。
探春出屋就是信号,但是邢夫人和王熙凤均不开口,贾元春向二人使眼色,二人便是当作不知。贾元春不禁暗恼,心想回府后定要和老太太说说她们果然是打算敷衍。
贾元春一是想讨贾母欢心,二是真想探春进宫,不论是邢岫烟不得不被分宠,还是探春进去不得好,她心中的怨毒也能稍解。
于是贾元春开口说:“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不便服侍圣人,这后宫之中,可得小心,别让人趁机得了意去。我从宫里出来,也知宫里那些具是有心的。”
邢李氏虽觉奇怪,但没有因这话生气,她没猜到她的目的。
邢李氏因道:“多谢贾大姑娘了,娘娘行事自有分寸。”
贾元春道:“贾邢两家是姻亲,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我们可是真正希望娘娘好的,是以才有这担心。”
邢李氏道:“这我自是知道。”
贾元春接着又暗示娘娘身子不便,安排何人侍候圣人的事上有门道。说若是有那外人服侍了圣人而得意了,于皇后没有好处,这事要安排知根知底的。
邢李氏正诧异,贾元春又引出庶妹探春,若是她进宫帮皇后,定是和皇后一条心。
邢李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邢夫人和王熙凤也觉赫然,对上邢李氏询问的眼神,她们无地自容。
忽然听到一阵呵呵笑,门外丫鬟打帘,走进一个三十来岁的自梳嬷嬷,正是邢李氏倚重的云嬷嬷。
贾元春见到她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云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而且是资历很高的女官,贾元春都是后辈。
“云……云姑姑。”贾元春站了起来。
云嬷嬷笑道:“不敢当呀,贾大小姐。”云嬷嬷特意较重“小姐”两个字,自然她不是有现代的特殊意思,而是指贾元春是未出阁的姑娘,刚才的话题却不是未婚女子好提的。
贾元春并不知道出宫多年的云嬷嬷一直留在邢家,并且还过得相当体面滋润,除了没有丈夫儿子之外,她倒什么都不缺。
邢李氏道:“云嬷嬷来了。”
云嬷嬷朝邢李氏行了一礼,却笑着和贾元春说:“贾大小姐这是越发的气派了,从前被杨皇后,呃,不,是庶人杨氏所倚重,如今是出了宫还想替我们娘娘分忧呀?”
贾元春在邢李氏面还能装,她无数次听过邢家出身的不体面,所以邢李氏贵为国公夫人,她仍有两分瞧不起。
但是云嬷嬷知道她的事太多了,甚至当年她告密上奏可卿的事,云嬷嬷是负责封赏一百两银子的嬷嬷。更早的时候她巴结甄贵妃,盼着给九王爷当侧妃,最终却一直没有被赐下,云嬷嬷也能用看穿人的眼神看人。而皇上恩典宫女出宫,也是云嬷嬷将消息告诉她,而她去傍上杨氏强留了下来。这桩桩件件都历历在目,便是贾元春现在没有脸面,也不想见对她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人,好似底裤都被扒了。
贾元春尴尬地说:“也是两家的亲戚情份,自然……同气连枝。”
云嬷嬷点头笑道:“好一个同气连枝啊。贾大小姐,我瞧你比贵府三姑娘还要出众一分,只不过年纪大些。但这女人也不是越年轻越好,贾大小姐深通宫廷礼仪,也通后宫生存之道,更会服侍人,比贵府三小姐合适。贾大小姐再进宫去,圣人若是有恩典,贾大小姐自然荣宠。便是无恩典,呵呵,娘娘身边定也缺个好嬷嬷。我又是早出宫了,国公夫人离不开我呢,不然我得给娘娘当嬷嬷。我自个儿不能去,别人我还觉得不够体贴周到,贾嬷嬷就最好了。”
邢夫人肚子突然感觉有点抽,但她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扭了一下,才镇定下来。
贾元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王熙凤要是还不把握方向就不是王熙凤了。原本以为承恩公府许会有一丝老太太那种考量,现在云嬷嬷这样说了,显然是没有的。
王熙凤道:“这事儿,老太太要我们问,可我们哪里问得出口,大姑娘才跟了过来,若是有冒犯舅母的地方,舅母大人有大量,勿怪。”
贾元春冷笑,说:“凤丫头,你这是在指责老太太吗?”
王熙凤道:“我可不敢,我只是说个清楚,我真做不来这事,太太也和我一般。”
邢李氏现在是深刻明白是什么事了,不禁冷冷道:“皇后娘娘可做不出以亲戚家的女儿为婢的事,我们就多谢老太太关心了。”
邢夫人仍然解释和她无关,邢李氏却下逐客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