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默了默,她明白孙氏的意思,但是其实她感觉怎么样都并不重要,因为最终的结果都是她必须要进宫的,不过她对李承乾真的不讨厌,还觉得那个表里不一的太子殿下挺好玩的。
想到她离开永乐园前李承乾那副无语的模样,苏妧就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她语气轻快地跟母亲说:“都挺好的。”
孙氏听她说挺好的,就只能相信那真是挺好的。有的事情,即便是身为父母,也鞭长莫及。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笑着捏了捏女儿的鼻尖,“你这小东西,真是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苏妧笑着将她的手拉下,撒娇说道,“老说永乐园的事情做什么,阿娘不是说下个月可能去应国公府吗?不如你跟我说说武夫人的事情,省得我到时候给她老人家拜寿不知道说什么好。”
应国公武士彠的夫人杨氏,是与长广长公主的驸马杨师道同一个宗室的。杨氏世家,也是高门出身,这个杨氏年过四十梅开二度,嫁给了武士彠。武士彠原本有原配相里氏,生了几个儿子并无女儿,相里氏病逝后续弦娶杨氏,杨氏生了三个女儿并无儿子。
但大概这位杨氏十分旺夫,她嫁给武士彠之后,武士彠仕途坦荡,一路晋升到如今官居二品,封侯拜相。
苏妧对杨氏有点好奇,也十分想见一见。她还记得武顺和武珝这两个小姑娘,尤其是武珝在永乐园时给苏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只是天公不作美,还没等到杨氏的寿宴开始,京师地动,毁坏房屋无数。而在长安的西华庵后山开裂了的地上,露出了一块石头,石头上面还刻有两个字——苏祸。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说京师地动,是因为立太子妃之事不妥。太子本就是国之根本,立太子妃是国之大事,虽然尚未正式册立太子妃,但已触怒上天,因此才会有天灾。
有苏祸二字的石头,便是上天的提示。
太子妃人选不妥,若是不亡羊补牢,将是国之不幸。
苏妧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地动会引发这样的流言。
古人相信君权天授,每逢改朝换代或是新皇登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祥瑞。同样的,国之不祥,也会有预兆。
譬如说此时此刻出现在西华庵的大石头上,写着“苏祸”两个字。
苏妧是不相信这些的,然而她不相信,并不代表别人不相信。
原先有意与她交往的贵女,原本约好了组织一个小分队将她们不需要的衣物都拿出来,分给那些有需要的流民,在流言出来后,苏妧让人去问,十个有九个说最近地动毁坏房屋无数,许多流民在外,家人担心他们的安危,不放心出来见面。剩下的一个是不太会说话的,婢女对着苏妧的小侍女月见,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月见妹妹,外面都在说你家娘子才是地动的罪魁祸首,我家小娘子说,不如让苏小娘子避避风头,等百姓们都忘了这事情之后,再做打算吧。”
月见回去之后跟苏妧说起此事,心情十分沮丧。
倒是跑来苏府玩的杨宜歆听说了,愤愤不平,“可恶,见风使舵的东西!”
苏妧看着小萝莉鼓着腮帮,笑着给她递了一杯水,“那么大的火气做什么?趋利避害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的,你也是,没事干跑来找我作甚?不怕瓜田李下,流言波及到你?”
杨宜歆“呸”了一声,“我才不怕呢!我昨天还进宫去见皇后舅母了,苏妧,我还见到了太子表兄哦。”说着,少女的声音就变得有些贼兮兮的。
苏妧侧头,笑问:“怎么,太子殿下有话让你带给我?”
杨宜歆点头,“太子表兄说,不过是几句谣言而已,不足为惧,他早晚会将散布谣言的家伙逮出来料理的。”
苏妧低头笑了笑,其实她又怎么会怕了这几句谣言。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太子妃,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那么在这个阴谋底下定然有各方的人在博弈。
趁着天灾散布谣言,还是落在她身上的,苏妧想来想去,不过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她父亲的政敌,要么就是她的情敌。
父亲在朝廷之中名声很好,从来不结党营私,也没有要出将入相、位极人臣的野心。按道理说,父亲不会挡着谁的道。
如果不是父亲的政敌,那么就是她的情敌了。她的情敌那可就多了,苏妧觉得李承乾虽然不会十分主动地去招惹别人,但他本人,确实每时每刻都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虽然不去招惹别人,可摆出来的姿态,十分招人。不然李蕴和颍川县主怎么会爱慕上他的?
李蕴和颍川县主是苏妧知情的,大概还有不少是她还不知情的。
想到这个,未免又有些闹心。
苏妧跟杨宜歆说了两句话,将杨宜歆打发回公主府,然后就去了孙氏的屋子。
孙氏正在跟芙蓉说话,见到苏妧,便笑着说:“王妃打算去漏光寺吃斋祈福,让我也陪着一起,你就跟着阿娘一起去吧。”
苏妧十分随和,跟母亲说:“好啊,上次听说陈王府后院的围墙在地动中震塌了,如今修好了吗?”
孙氏莞尔笑道:“外面那么多流民无处可去,要滞留在收容的大棚里,陈王府这会儿功夫估摸也顾不上修围墙。”
苏妧“哦”了一声,然后问孙氏:“阿娘,明天去漏光寺,李诱会跟一起去吗?”
苏妧和李诱算是发小,李诱还没变声之前,苏妧很喜欢逗着李诱这个小正太玩。大唐文武并重,皇室子弟骑射之术虽不能说出神入化,但绝对是拿得出手的,唯独李诱这个怪胎,从小只喜欢舞文弄墨,至于什么骑射之术,一概不通。苏妧以前的时候觉得会动武的男孩子熊起来太惹人厌,一般不怎么搭理,可她喜欢搭理李诱,因为李诱斯斯文文的,曾经让苏妧一度怀疑他其实是女扮男装。
然而变声之后,李诱就再也不可爱了,苏妧喜欢精致的小正太嫌弃半大不小的糙男孩,所以就很少去逗他。
孙氏看了苏妧一眼,取笑道:“你不是说他变声之后,再也不是你的弟弟了么?”
苏妧眨巴着眼:“那是玩笑话。”
孙氏笑了笑,说道:“会去的。这次他去,你可别欺负他。”
苏妧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怎么会呢?”
她顶多就是让李诱带她出去走走而已,听说漏光寺离西华观也不远,苏祸的谣言,就是从西华观传出来的,苏妧打算去看一看。
忽然,就想起了杨宜歆说李承乾在宫中所说的话。她还以为这个少年郎听到了谣言,即便不相信,也不会说些什么的。竟然还想到传话给她。
苏妧想着,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既然他这么有心,那晚上就送他一个好梦吧!
于是,当天晚上,在东宫的太子殿下做了个好梦,他梦到大唐边疆稳定,平常对大唐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全部都对大唐俯首称臣,大唐长安,万国来朝。而他,则骑着一匹飞马,一日千里,游遍了整个大唐,然后来到到苍苍茫茫的大草原上,千里马儿尽情驰骋,而在他前方,是苏妧穿着火红色的舞衣,赤着一双雪白的双足,脚踝上戴着一串铃铛,在半空中跳着那旋律鲜明又奔放的胡旋舞。随着她的舞动,那串铃铛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声音,自成一篇乐章。
醒来之后的李承乾嘴角还是微扬着的,可没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太子殿下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脸色铁青,过了半天,他好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似的飞快地将身上的锦被掀开,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猛然盖上。
大概是太子殿下的动作太大了,惊动了外面的宫人。
宫人轻轻敲着门,“殿下?”
太子殿下欲哭无泪地长叹了一声,然后理所当然地迁怒了外面敲门的宫人,“没有传召不许来烦我!”
外面宫人的声音静了下去,李承乾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脸,而锦被之下的事实,实在令他难以启齿。他居然在梦里亵|渎了自己未来的太子妃。
李承乾回想了一下梦里的情景,心里居然还十分回味。
他长叹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在想什么呢?不如想想明天如何将床单毁尸灭迹比较好。”
前一天晚上入了李承乾梦中的苏妧,在给少年郎造了一个超爽的梦境,还附送了他最喜欢的胡旋舞演出之后,就走了。一个晚上就那么一点儿时间,她要是老在李承乾的梦里耗,那多浪费时间啊,不如睡觉。
于是,苏妧并不知道自己后来变成了某人的春梦对象。
她翌日起了个大早,让绿萝藿香帮她收拾去漏光寺的东西,然后跟着母亲一起去陈王府,与陈王妃的车驾一起出去。京师地震过后,百废待兴,车驾过于招摇并非好事。
苏妧到了陈王府,跟陈王妃说了几句之后,就跟陈王妃撒娇:“姨母,表弟呢?他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到漏光寺的么?怎么不见他人,我找他有事!”
陈王妃笑眯眯的,“你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找表弟?等着,他一会儿就来了。”
等到李诱出来的时候,陈王妃已经准备好要向漏光寺出发了。苏妧将李诱拽到一边,悄声在他耳边这样那样的说了几句话,李诱听了,眼睛睁圆了瞪着苏妧。
李诱的声音蓦地拔高了,“你说什——“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妧捂住了嘴。
苏妧手毫不客气地捂着少年的嘴巴,声音很轻,可跟她的声音极不匹配的是她那凶巴巴的神情,“你小点声!”
李诱瞪着她,头往后仰,躲开了少女的手,低声说道:“你想出去溜达我陪你没有问题,可为何要去西华观?那个地方,是个道姑庵!清修之地,你真以为我们想去就能去啊?”
苏妧看着他,微笑。
想去还不能去,那岂不是太小看她苏妧了?
长安郊外,西华观。
一个脸上犹带稚气的小道姑引领着两个少年往后院走去,她一边走还一边叮嘱两位客人,”师父方才说了,让你们在此地休息片刻,天黑前必须得离去。
“好的,多谢小师父。我与阿兄天黑之前定然离开,不会给小师父与观主带来任何麻烦。”
小道姑闻言,回过头来看向那说话的少年,他此时正被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子扶着。
这位小郎君是长得真俏,面若冠玉,眉眼风流,那双眼睛未笑便已带出三分笑意,被他那样似笑非笑地一看,尚未尝试过风月的小道姑顿时心跳较快,连忙别开了眼睛。
小道姑低着头,轻声说道:“并不是师父要赶你们二位走,只是西华观平常也会收留一些长安城中送来修行的姑娘,两位郎君在此,多有不便,也会扰了别人的清修。”
小道姑说着,心里还十分歉意一般。
少年十分体谅人,“小师父言重了,观主愿意让我们二人在观中停留半天,我心中已经十分感激。”
小道姑朝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将二人引到了观中靠近后山的一个小院子之后,叮嘱了两人一些注意的事情,让他们别乱跑,就离开了。
小道姑前脚才离开,方才病恹恹的少年就已经站直了身体,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十分随意地说道:“既然都进来了,那就干活吧。”
这俩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日前跟着陈王妃和孙氏去漏光寺吃斋念经祈福的苏妧和李诱。两个大人吃斋念佛,两个小孩儿就自顾自地折腾着他们自己的事情。苏妧和李诱两人从小就是令人放心的小孩,也从来没有闯出过什么祸事,因此到了漏光寺,这两小孩儿就成被放羊了。这没什么不好,苏妧对此很满意,就带着李诱来实行她的计划了。
李诱当时一听苏妧的计划,十分无语。苏妧的计划是这样的,她女扮男装,要跟李诱扮一对私奔出走的小儿女。李诱当时听到,嘴角抽了抽,不明白为何要装成私奔的男女。
可苏妧振振有词,“我都打听过了,许多被送到西华观的姑娘,都是因为在家里犯了过错的才被送去的,基本上送去之后便是不会再让她们回家。我若是私奔的女子,肯定就是要被家里除名的,那些被强迫当道姑的姑娘们听说了这个,心里会好受些,有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去套话。”
李诱听她那么一说,不吭声了,过了片刻,他又十分不甘愿地跟苏妧说:“这事情只能你知我知,以后你也不许告诉太子殿下此事。”
一开始苏妧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李诱是不愿意的。但是人都有软肋,李诱有收集笔洗的爱好,见到喜欢的笔洗,目不转睛,恨不能据为己有。苏妧有一个犀角枯荷笔洗,是她生辰的时候苏亶专门送给她的,李诱得知,叫苏妧拿去给他看,一看就两眼放光。然而苏妧吝啬得很,多看两眼都不让。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李诱对那个笔洗至今念念不忘,本来还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在苏妧说事成之后将犀角枯荷笔洗送给他的话后,就变得十分愿意了。
到西华观这件事情,倒不是非要这样来做。如今关于“苏祸”一事,谣言四起。但谁也没当场怒斥这是谣言,也没有哪个朝廷命官真在朝堂上说京师地震,是因为选错了太子妃一事才发生的。
可谣言摆在那儿,谁也不明说,谁都心知肚明,那才恶心人。
苏妧手头上无人可用,几个侍女都过于年轻了,孙氏和王妃两人虽然知道谣言之事,内心也发愁,否则也不会说要到漏光寺去吃斋祈福。
苏妧想,事情的源头既然是从西华观而起,那么线索也应该是在这个地方找。无端端的,就来了一块石头说是从天上掉下来,或是从地上蹦出来的,愚昧无知之人可能会信,但苏妧是不信的。
苏妧看着李诱那模样,心里微微一软。苏亶和孙氏今生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从未感受过有兄弟姐妹陪伴扶持是什么感觉,唯一能感受到一点这种类似于那种情感的地方,就是李诱了。少年长大了虽不如从前精致,但依然是很可爱的。
苏妧弯着眼睛,一副大姐姐的模样,“行,绝对不会让太子殿下知晓此事。”
李诱得到了保证,放心了。他直接往床上一躺,问苏妧:“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啊?”
苏妧:“我出去走走。”
李诱:“那我呢?”
苏妧沉吟了一下,“你也出去走走吧,遇见了不像是道姑的道姑,记得要将自己的身世说得凄惨一些,争取把她们听哭了。然后再跟她们聊一聊那块神奇的大石头到底是怎么来的。”
李诱:“……”
良心呢?他堂堂临淮王,当今圣人封的郡王,带苏妧出门办事居然要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