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恶!居然只因区区捐税之事,就敢对堂堂士绅见死不救,这髡贼果然是海外蛮夷,连最起码的尊卑上下的道理都不懂了!大明天兵不知何时才能收复此地,还琼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啊!”
正当这位深入潜伏敌巢的大明忠臣,如此在心中长吁短叹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前来接头的一老一少。这两人都穿着传统的明朝衣冠,老的那个家伙倒是还算精神,脸嫩的那个少年却是一瘸一拐的,好似腿有问题,他的脸上和手上也有伤痕,一路上都在警惕的四处张望着,好像随时会冒出什么人和他过不去似的。
那中年人认出对方之后,连忙凑了过去,在彼此寒暄了几句,对上了预先约定的切口暗号之后,才埋怨地对那一老一少说,“……不是已经在信上说了,澳洲髡贼召集四方蛮夷云集临高,似有不利于朝廷之举。请上面加派些人手过来打探消息。怎么上面才派来了你们两个?那些老爷们有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啊?”
“……瞧您说的,四夷船队会盟临高的消息,早就在广州地面上传得沸沸扬扬,上到总督都被惊动了,怎么可能就派咱们两个过来?各路衙门帮会派过来的探子,前前后后起码也有百十人吧!”
那老者嘿嘿一笑,如此答道,“……但为了防止人多嘴杂,走漏风声,咱们都不是一路走的,以免万一露了马脚,就被髡贼爪牙一网打尽……上头还嘱咐说,哪怕到了临高,各队人马彼此之间也不要联络,只要各干各的就好,咱们这一队人少差事也少,只要能够收集些得用的消息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了……”
“……原来这样啊。”中年人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上级如此小看自己而颇为沮丧,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这个后生的腿又是怎么回事?该不会真派了个瘸子过来吧!”
“……嘿,这哪儿能呢?说起来都是这小子不长记性,自己讨打,刚上岸就挨了髡贼的一通杀威棒!”
老人气恼地在那年轻人的头上敲了一记,“……来这儿之前已经是千叮咛万嘱咐,说临高这地方规矩森严,叫他千万不要随地小便。但我才一个不留神,他就在街边上脱了裤子随处一拉。于是澳洲做公的差役立刻就冲上来一通暴打……还好他们没问咱们查户口纸,否则咱俩眼下就是在筛沙子做苦工的命了……”
“……没法子,澳洲髡贼的关防实在森严……”中年人叹了口气,“……先跟我去找个住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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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就在距离火场一条街外某处酒楼的二楼雅座里,身穿一件西装的“真-澳洲人”谈判代表李维同志,也手持一只白瓷小酒盅,一边欣赏着正在烈焰腾飞之中渐渐化为灰烬的陈记布店,一边似笑非笑对眼前的临高三巨头之一文德嗣调侃道,“……文先生,你们这边的消防队救火的方式,可真是有意思啊!”
“……唉,有什么办法呢?明末这会儿的商人不交税都成习惯了,照章纳税反而会被耻笑。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们的错误思想给纠正回来,我们有时候也不得不下一些猛药……”
文德嗣有些尴尬地讪讪笑道,心里却把负责征收防火税的那家伙给诅咒了几百遍:怎么早不放火晚不放火,偏偏在这时候放火呢?别人是丢人丢到爪哇国,你更威猛,是一口气丢到了澳大利亚啊!
——说起来,虽然临高穿越者元老院从一开始就充分借鉴了我党早期的根据地建设经验,努力搞国企和国有农场发展生产,完善自身造血能力,而不是只会从民间搜刮吸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根据地各城镇市面上开始变得日渐繁荣,哪怕仅仅是为了回笼货币和建立税收观念,征税也成了必要之举。
要知道,如果一个国家不能在国民心目中树立起“唯有死亡和赋税不可逃避”的观念,形成“依法纳税人人有责”的金科玉律,那么这个国家也就等于是废了——总不能学着老蒋在解放战争时期靠狂印钞票来过日子吧!而且即使是那位脑子抽筋的蒋委员长,在狂印钞票的同时,也没忘了在民间大肆盘剥搜刮啊!
但乡村里的农税也就罢了,城镇里的商业税却没那么容易收——毕竟跟明朝有和没有差不多的超低商税相比(明朝的商业税低不代表明朝商人的负担轻,需要给各个衙门的例行孝敬经常能让商人破产,只是这笔钱基本没入官府,全都被私人截收了而已,国库还是穷得能跑耗子),临高穿越者元老院规定的商业税标准,绝对称得上是横征暴敛了。这年头的商人连大明朝廷“三十税一”的商税都不肯交,甚至稍微有点身份的豪商,就以纳税为耻辱,宁可贿赂官吏,也不愿意照章纳税,这纳税意识简直差得不能再差。
而且,明末的商人还对朝廷充满了反抗精神,各种抗税群体性事件层出不穷,后世一度选上语文课本的苏州《五人碑记》,就描写了苏州的一场大规模抗税运动——仗着法不责众,当真是连钦差都敢往死里打!
所以,在临高收商税这事听起来简单,其实却是血泪斑斑——征税的小吏差不多三天两头就要打上一场大乱斗,凡是新开的店铺,如果老板稍微有点来头的话,基本上都要亮出棍棒刀枪大战一场才能让对方知道规矩。最悲剧的是有家开拳馆的,先后把好几伙税吏打的找不着北,最严重的一次,穿越者元老院甚至不得不调动军队,把大炮推到街上来恐吓那些死硬派的商户,才能勉强让商税得以顺利征收。
在穿越者们看来,这种一味暴力征税的做法,不仅社会影响很坏,而且成本高昂,每次都要支付很多的跑腿费、伤药费和抚恤金,实在不是什么可以长久持续下去的事情。
但另一方面,即使征税成本再高,也不能放纵商户逃税,否则就会很快变得习惯成自然,最终跟现在的大明朝廷一样,明明国库穷得叮当响,江南富豪却肥得流油,但朝廷就是没法从江南征上税来。
于是,在连续经历了几次暴力征税引发的骚乱之后,临高穿越者元老院的众人便痛定思痛,集思广益,最终借鉴古罗马共和国末期三巨头之一,那位镇压了斯巴达克斯奴隶起义的克拉苏执政官,依靠在罗马城放火和救火来赚钱,最终成为一代巨富的“先进经验”,决定在临高县内试行开征防火税。
具体来说,就是把本地一些做私人救火队买卖的明朝土著给查封掉。然后一边组建挂在税务机关名下的官营消防队,一边光明正大地向每一家商户摊派防火税。为了节省征税成本,该项新税不再派人下去逐户征收,而是让商户自愿自觉来税务部门缴纳,至于不交税的后果嘛……嗯,似乎就是着了火之后没人救?
呵呵,如果你只是这样想的话,可就实在是太天真了。穿越者在某些方面的节操下限,绝对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如果有哪家商户硬撑着不交税,那么“有关部门”就会派遣最忠诚可靠的精锐部队,不时对他的店铺组织纵火演习,有事没事就派人去放个火,然后再让消防队在旁边看着以防万一就好了(防止火势扩散,把整条街都烧光)——在几个大商户企图煽动罢市和冲击元老院的阴谋,被元老院特战队的死亡威胁给预先化解之后,原来次次弄得鸡飞狗跳的强迫征税,就变成了人人争先恐后的主动缴税。
当然,在这一派“纳税光荣”的和谐气氛之后,也不是没有几个不和谐的音符。比如说,博铺港的这家陈记布店,就是个非暴力不合作的硬骨头。开店的陈老板似乎有过扑火经验,不仅在院子里打了水井,还在库房门前安放了防火的大水缸,在防火方面已经达到了明末民间的最高标准。害得元老院派遣的探子在他家店里点了几次火都没烧成功。还让街上的其余商户也受到不良影响,在缴纳防火税上迟疑起来。
不过,在元老院下狠心出动最终决战兵器,向陈记布店投掷了“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后,这个长期欠税的钉子户终于也烧起来了,完美地达成了杀鸡儆猴的警告效果……
但是,此时的文德嗣阁下,坐在酒楼上远远看着这样的场面,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不仅是因为这事干得太没节操了,实在不值得公开夸耀和庆贺,而且还无巧不巧地让从澳大利亚过来的“真-澳洲众”给看了个清清楚楚,看着这几个“澳洲来人”窃窃私语、满脸怪笑的模样,当真是丢脸丢到南半球去啦!
——虽然无论是哪一个穿越团体,在对待本时空土著方面的节操下限都是很低的,比如南美的东岸国为了跟西班牙王国达成停战和约,就出卖过跟他们并肩对抗西班牙人的印第安起义军。北美的华美国也曾经在欧洲各国之中煽风点火、挑起战乱,以此来发战争财。即使是初来乍到的真-澳洲众,同样也十分残酷地奴役过澳大利亚土著人,逼迫他们下矿井做苦工……但消防队兼职纵火犯这种事情,就如同海军兼职海贼、警察兼职强盗一样,还是属于只能做不能说的范畴,如今成了来客的笑柄,多少让人感觉有点尴尬。
“……咳咳,很遗憾,让诸位看到了这样不太雅观的场面。但是,我想,我们双方如今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观赏这样一场无足轻重的小火灾的吧!”
看着诸位“真-澳洲众”一脸诡异的模样,文德嗣只得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李维先生,不知道您对于我方刚才提出的建议,有什么看法和要求么?”
“……就是让我们这一百多号人放弃澳洲的基地,带着中远星号搬家到临高来?”
李维略带玩味地一笑,将双手交叠着支起来,枕在略带胡茬的下巴底下,“……怎么说呢?让我们搬到这儿来,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澳洲的荒凉原野,我们也已经看腻了,那种要什么没什么,只能啃袋鼠肉的苦日子,确实也挺难熬的。能够落叶归根、回到祖国的怀抱,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但问题是,对于我们手里这艘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万吨级现代帆船,以及船上剩余的四千多吨合金钢材和现代机械,还有我们这一百多个穿越者,其中包括不少生物化工(生物燃油合成)、金属冶炼和矿业的高学历专家人才……这样一笔在这个时空根本没处找的有形和无形财富,你们又愿意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