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园派了女佣过来叫他们回去,说是秦老狐有话要跟陌然聊。
陌然一进去秦老狐房间,他便挥手让秦园她们都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秦老狐突然笑了一下,想从床上坐起来。他显然力气不够,憋红了脸还是没能坐起。
陌然便伸手去搀扶他,拿一个厚实的枕头垫在他身后。
秦老狐喘着粗气,不好意思地说:“老了,不行了。”
陌然道:“秦老板,你正当年,怎么说老了呢。”
秦老狐叹口气说:“你别安慰我,岁月这东西不饶人的。我自己晓得的。”
陌然便不再说废话,秦老狐这样的男人,前半辈子活在艰难贫苦里,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如果把一辈子吃得苦从头至尾想一遍,会一声哭倒回不过气来。他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东莞在没改革开放之前,穷得与现在的内地没什么两样。过去的东莞人,热衷于逃港讨生活。秦老狐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当年三个结拜兄弟相约一起去逃港,结果一个被打死在海上,一个上了对岸。他秦老狐被边防军拎着脚从海里拖上岸来,一顿饱打之后,送回原籍看管起来。
秦老狐此时还没结婚,虽然被抓了回来,还是一心一意想逃过去。便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挖通了墙,连夜再往海边奔。一到海边,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是想趁着黑夜跑过去。
就在他要下海之际,耳边响起一阵枪声,随即看到头顶火星子乱窜。
边防军开枪了!有人一声喊,喊声未落,黑暗里看到不少人往水里跳。他本来也想跟着跳下去,但眼看着枪声过后,水面传来呼爹叫娘的哭声,不一会沉寂下去。便收了这条心,趴在地上躲避着四处横飞的子弹。
枪响后不久,一排手电筒光照过来,一群黑影呼啸而至。
秦老狐知道是边防军过来了,便再无心留恋,悄悄往后退了退,准备往回跑。
就在他要撒开腿跑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秦老狐顾不得去辨别是谁的手,拉着就一阵猛跑。一口气跑了几里路,等到背后再没声息才站住。
被他拖着跑的人在他一放下手后,人就委顿着往地上溜。
秦老狐没多想,一把搂住,才发现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女孩儿。身材消瘦,一口气似乎要接不上来。
秦老狐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小心翼翼抱起她放在路边的草丛上,接着微弱的光打量着她问:“你是谁?哪里来的?”
女孩儿虚弱地笑了笑,说:“我与你一样。看来我们命中注定,过不去了。”
“过不去就不去。我就不信草窝里还能饿死一条蛇。”
女孩儿悲哀地说:“我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挣扎着要起来,看着深邃的夜空,泪流满面。
秦老狐顿觉一股豪气从脚底板往上涌起,他认真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有我在,你死不了。”
女孩儿告诉他说自己叫顾小漫,是右派的子女。父母在一年前双双离世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在这边举目无亲,但在对岸的香港,她有个小姨在。
秦老狐就笑,说:“原来是干部子女。”
顾小漫纠正他说:“我父母都不是干部,他们只是老师。普通的中学老师。”
秦老狐便介绍自己说:“我叫秦虎,东莞人。我也无爹无娘了,孤身一个人。我父母是农民,爹是饿死的,娘是累死的。没人了。”
顾小漫看着茫茫夜空说:“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秦老狐犹豫了一会,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