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三日。”
——这是沈不覆的答案。
肖折釉心中虽然疑惑,可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沈不覆不愿意与她说,她便不多问。只是接下来的几日她不由警惕起来。
大年三十那一日,沈不覆忽然让肖折釉收拾东西,并且让她换上侍女的装扮。她带着绿果儿和绛葡儿走到沈不覆书房里隔间的暗道入口,看见师延煜立在那里等着她。
肖折釉回头望向沈不覆。
沈不覆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说道:“放心和他走,事了便去接你回家。”
“多久?”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许久之后才说:“一定会去接你。”
“将军多保重,万事小心。”肖折釉深深望了沈不覆一眼,垂下眼睑,转身随师延煜走进暗道。
暗道不高,需要略弯了腰前行。里面很窄,也很黑,只凭借师延煜手中的灯笼照明。肖折釉看不过,便说:“小王爷,还是让绛葡儿提着吧。”
“不用,小丫鬟哪里知道前路。”师延煜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稳步前行。
这暗道的确很长,肖折釉觉得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好似永远走不出去了一般。每次抬头时,前方都是黑黝黝一片,唯有师延煜手中提着的灯笼散发出点点光来。
暗道中的路自然坑洼不平,肖折釉几次走得脚步不稳。跟在她后面绛葡儿说:“夫人当心些。”
“无妨的。”肖折釉摩挲着冰冷的墙壁,继续往前走。
师延煜略放慢了脚步,笑道:“沈夫人,用不用本王背着你?”
“王爷又说笑了。”
师延煜居然点了一下头,说:“没错,我这人是爱说笑。”
师延煜的确是说笑,这暗道很矮,行走时需要低着头,他又怎么能背着一个人前行。
走了能有大半个时辰,肖折釉朝前望去的时候,隐隐瞧见前方似乎有了光亮,黑暗里的光芒犹如代表着希望,肖折釉松了口气。
直到走到了尽头,肖折釉才发现她之前看见的光亮并不是往外的日光,而是放在暗道尽头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暗道的这一头是一个枯井,一条藤梯从井口垂下来。
师延煜拉了三下藤梯,看向肖折釉:“有点长,该不会爬到一半的时候没气力摔下去吧?”
师延煜忽然凑过来,笑:“你夸我一句,我抱你上去啊。”
肖折釉静静立在那里,也不后退,望着师延煜,平静地说:“王爷……”“停。”师延煜直接打断肖折釉还没说完的话,转身踩着藤梯往上爬。好像前一刻嬉皮笑脸的人瞬间变了个人,一下子板了脸。不是生气,而是像小孩子那样原本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然后突然没了兴致转
身走人。
“夫人,当心些。”烟升在一旁说。
绛葡儿和绿果儿也都走近了一些。
肖折釉点点头,拉着藤梯往上走,三个丫鬟站在一旁仰头望着她。这藤梯不能一次承载那么多人,师延煜和肖折釉往上爬的时候,几个丫鬟只能等着。这枯井从下向上仰望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多高,可是等踩在摇摇晃晃的藤梯上时,才发现那么长,好像怎么都爬不出去。尤其是当爬到一半时,藤梯摇晃起来,竟是有一种踩在悬崖边的感觉。肖折釉忍不住
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烟升、绛葡儿和绿果儿变得那么小。只要一失足,恐怕就要摔死。
“嘿,别往下看。”师延煜回过头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收了收心神,继续往上走。
师延煜先爬出枯井,坐在井边等着肖折釉,在肖折釉快爬出来的时候朝她伸出手,将她拉了出来。
肖折釉坐在一旁,这才将悬了半日的一口气舒出来。本来就在暗道里走了那么久,肖折釉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再费力从藤梯爬上来,她此时坐在一旁,真真是没了力气。她摊开手掌,掌心红红的,是她刚刚往上爬的时候抓紧藤梯勒出来的。她低着头,用
指腹揉了揉掌心。
又等了好一会儿,烟升、绛葡儿和绿果儿才从下面爬出来。她们三个都是弱女子,爬上来之后都一身疲惫,尤其是绛葡儿,她脸色苍白,显然是吓着了。
师延煜瞧着她们几个这般,不得不等了一会儿,见她们都缓和了一些,才站起来,说:“走吧,马车就在前面,到了马车上再歇。”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一个小树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那里。
尚未走近,就听见远处大队兵马的隆隆之音。
“王爷。”扮成车夫的侍卫从马车前面跳下来,行了一个简礼。
师延煜点点头,带着肖折釉和几个丫鬟全上了马车。马车朝着通往辰王府的坡路行去。师延煜已及冠,被封了辰王,赐了王府。
这一条路是向上的坡路,并且可以望见沈不覆的将军府。肖折釉坐在窗边,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条缝,睁大眼睛张望着将军府的方向。将军府外被官兵团团围住,显然是定元帝派了更多的人过来。起先的时候,肖折釉还以为这和之前每一次加重守卫一样。可是
她忽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肖折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睁大了眼睛,朝将军府的大门处望去。
真的是沈不覆,他带着厚重的枷锁,甚至连脚上也缠着沉重的脚铐。
有一个士兵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他超前踉跄了两步,然后被压进囚车。
本来肖折釉见他被枷锁铐着,心里揪了起来,可是当肖折釉看见沈不覆被身后的侍卫推得站不稳时,肖折釉却忽然不担心了。
他是什么人?
他是只身闯进浮梨宫,瞬间斩杀无数乱兵的霍将军。
他是单枪匹马于乱军中取敌方首级的霍将军。
他是身负重伤仍领兵杀出包围的霍将军。
他是从军十九载,几乎无败绩的霍将军。
一个士兵轻轻推了他一下就会让他站不稳?
假的。
肖折釉放下帘子,安心起来。师延煜却愁眉不展,他不像肖折釉对沈不覆有那么大的信心,他有更多要担心的事情。师延煜很清楚沈不覆这次根本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好像生与死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可是师延煜不想
死啊……
愁。
师延煜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辰王府的侧门,师延煜带着肖折釉走进王府,去到给她安排的住处,说:“这段时日你且住在这里。缺什么对下人说一声,在王府里走动倒是可以,只是别出府。”
“多谢王爷。”肖折釉微微弯膝,行了一礼。
师延煜微微颔首,匆匆转身往外走。他将肖折釉带到这里来已经耗费了很多时间,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关押着沈不覆的囚车一路行进天牢,他抿着唇,阖着眼静默坐在囚车里。沈不覆本来就身形高大惹人耳目,更因为这些年无人能及的军功为大盛子民所熟识。
囚车走过街道,逐渐吸引了很多百姓的围观。
“那个不是霍将军吗?”
“是啊!是霍将军!霍将军怎么被关起来了?这些人要将霍将军关押到那里去?”
“这是往天牢去的路!霍将军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进天牢!”
“你们还不知道吗?陛下忌惮霍将军手中权势已经将霍将军软禁了三年!如今这是连霍将军的性命都不打算留,准备杀头喽!”
“杀头?那怎么行!没有霍将军说不定我们大盛早就被辽国、楚国吃了!霍将军冲锋陷阵打下如今的江山。宫里的那位这是准备过河拆桥?”
“嘘……你小心说话还要不要脑袋了!”
人群寂静了一阵,忽然有一个老朽叹了口气,说道:“霍将军也太冤了!”站在老朽身边的一个年轻汉子抄着手,说:“呵,咱们大盛冤枉的人才还少了?当年的定王是怎么死的?为了抵御外敌寸土不让,结果援兵迟迟不到。一整个城的将士全死了!你们听说了没,那做城到现在
还是一片荒芜,路过的人总说能听见亡魂的哭嚎声,谁经过都要加快步子逃离,简直成了一座鬼城。如果不是亡魂太多,怎能这样!十万兵马啊一个都没逃出来……”
人群一阵惋惜,之后一个人又略怅然地说:“可怜了定王妃啊。真真的巾帼不让须眉,现在宫中那些娇滴滴的公主哪个能比得上定王妃的英姿?可惜了那样的一个奇女子年纪轻轻殉国而亡……”
“哎,听说当时定王就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妻子跳下城楼。作为一个男人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戳心窝啊。而且他们夫妻死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才五岁……”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当年不是因为路途遥远,援兵赶不及吗?怎么听着你们这话的意思……”
“呵,你才反应过来?前左相、定王,今日的霍将军。哪个不是在权势最重时出事?分明就是皇帝忌惮臣子手中权势过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军心难测,这些权谋咱老百姓不懂。我就想知道,如今将霍将军杀了,谁去领兵打仗?那个色鬼袁顷悍?他回来一年了,这一年简直是毫无作为!武榆、叶贤、泗宕谷,已经连失了三地!这三地可是霍将
军当年浴血奋战夺回来的国土!”
远在泗宕谷之外的袁顷悍冤枉啊。他年轻时既然能和沈不覆齐名,自然有率兵布阵之能,即使他十年未曾带兵,倒也不至于连连退败。
袁顷悍心里窝了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