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呢。

韦恩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过，脖子上会挂着一个小姑娘, 还被她突然间亲一下的画面。

虽然发生了之后, 他其实还是很愉快的。

他并没有看过一个小生命从小小的长大，身边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半大的时候陪伴在他身旁的。看着这个孩子, 韦恩忍不住回想，如果她在自己身边长大, 将会是什么画面。

而另一个影子无形地飘了出来, 让他心里一梗。

花白的头发、惨痛的伤疤, 还有死寂的眼神。

他的呼吸稍稍停了一下，而怀里的那个小姑娘靠在他胸前, 像极了一只小狗。

比ACE更具有观赏性的陪伴动物。

“爸爸, ”她吸吸鼻子, 问：“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呢。”

“问吧。”

韦恩现在还有点时间, 可以陪她说一会儿话。

“……那, ”她自己提问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能不能知道, 当初为什么你会喜欢妈妈呢。”

这个问题的确为难到了韦恩，他的嘴唇抿了起来，过了一会儿, 自己倒先摇摇头，笑了一声。

“我其实也觉得那段日子……有点奇妙过头了。”

奇妙。

这是韦恩在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名词了。

按照他记忆中的那样，他去了一个有些不那么繁华的城市拜访名师学艺, 而那其中一百多个人里, 只有三个人被挑中了。

“我知道, 一个是警察叔叔，一个是妈妈，还有一个是你。”

夏洛特也知道这事儿，她妈妈跟她简单说过：“然后呢？”

“……”

韦恩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就从自己最开始见到苏的时候说起了。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她，在最开始的时候。”韦恩回忆了一下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我那个时候脑子里想的事情很单纯，就是为了学些什么，然后做点什么。”

之前夏洛特并不知道他是蝙蝠侠，所以韦恩很多事情不方便讲，而现在就可以或多或少说一些了。

他依旧挣脱不出为父母复仇的怒火，并且以此驱动自己认真刻苦地练习。他的确是那三个人中最为一心一意的人，但是他却不是最被老师青眼有加的那个。

“师父比较喜欢你妈妈，说她有一股灵气。”韦恩说到这里的时候，鼻子动了动，看起来还是有点不服：“而我其实是最为死板的那个。”

韦恩的确是不服的。

苏当时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事情——虽然她眼睛里的神采很出众，而且看起来笑嘻嘻的，但是……

“她好像没有真的可以追求什么东西，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高兴而已。”韦恩说：“现在想想看，我是有点嫉妒她的。”

当时还年少的大男生拼了命地找自己的不足并且加以精进，但是却依旧在评价上没办法与另外一个人并肩。

“她还想指点我一下，说我太紧绷了。”

韦恩想到这件事，依旧有点气，而夏洛特笑了起来。

“妈妈有时候的确会这样的。”

苏做什么事情都相对轻松，仿佛有冥冥之中的帮助一样，顺风顺水。

她后来也跟韦恩说过，自己家里条件不好，父母还想让她辍学云云。

“那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还不到20的韦恩这么问，而那个年轻女人闻言，眼神飘荡得像是远处的云海。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很多事情，都是韦恩在遇到夏洛特之后想起来的。

确切地说，是搜索出了苏的名字之后，很多回忆像是潜滋暗长地又发了芽。

那些回忆韦恩再次回想起来，就会觉得还是有很多他现在会觉得非常可疑的地方——比如苏到底是什么出身，以及她当时到底是什么状态。

“妈妈没有说谎，我去找过妈妈的亲人。”夏洛特说：“但是后来去找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死了。”

死在旅游的车祸中，一家三口全部身亡，死状惨烈。

夏洛特当时还怀疑过会不会跟苏有关，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了。

“他们应该好好对妈妈的，”夏洛特叹了口气：“自从妈妈后来跟他们断绝关系之后，他们就每况愈下了。”

那是她没有见过面的血亲，夏洛特在描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情，似乎也并不惋惜，淡漠得可以。韦恩听到这话，低头看看她，发现小姑娘的眼神也很飘。

就好像她妈妈一样。

他觉得他得说点什么。

“我当时完全没想过，我会跟她有交集——如果一定要有的话，大概也就是平时在修行的时候同时学习的那点交集了。”

夏洛特果然有了点兴趣，歪了下脑袋：“那为什么呢。”

“……你大概不知道，当时山里的情况有多闭塞。”韦恩想起来自己也很想笑：“我当时并没有注意过那些，只想知道哪里的武术正宗且强大，带上钱就去了。”

但是那地方根本穷到钱也没法用，更别提美金了。

山村中相对落后，而师门则在山上，距离最近的银行有不知道多少路。韦恩自己找过去的时候看起来也很惨，心里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但是为了拜师，忍也就忍了。

他觉得事情还算是顺利，尽管有一直被夸奖的其他人在，韦恩也还是能沉下心来学习。

只是唯一他有点忍不了的，就是……

“那边的食物实在是有点匮乏。”韦恩捂住了脸：“平时大家的食物都很有限。”

学武需要大量的体力，而师门中还带了点清修的思想，所以平时大家的饭并没有供应很多。没次开饭的时候大家都拿着饭碗冲上去抢，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韦恩往往最后也分不到多少东西吃。

说到这里的时候，韦恩眼皮直跳，觉得自己的年轻岁月真是不忍回忆。

而那些东西肯定也是填不饱一个年轻男人的肚子的，韦恩有时候半夜爬起来，会到后山去试着静静心。

夏洛特听完之后就觉得很困惑：“那你为什么不去找点东西吃呢，爸爸。”

“……”韦恩说：“你妈妈也是这么问我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韦恩某次半夜饿得睡不着，爬起来在附近乱逛的时候。

他忽然听到草丛那边有什么响动，还以为是夜行生物跑出来袭击人，但是过了几秒，钻出来了一个抱着几块红薯的年轻姑娘。

两个人平时不怎么讲话，一下子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互相之间其实略有尴尬。

不过苏很快反应了过来，左右看看之后这么问。

“要一起吃吗。”她说：“这不是我偷的。”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是还是坐了下来。”

韦恩现在回想起来，想着那大概就是本能吧。

让自己别被饿死的那种。

两个人最后找了个很偏僻的地方，苏很熟练地挖了个坑把红薯扔进去，然后用暗火烤了烤，动作流畅熟练，干脆利落，中途还看了看附近有没有人发现。

而这一系列动作都做完之后，她总算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我要被巡山的发现了呢。”

“这件事情妈妈也跟我说过，说大部分人都在挨饿，因为抢不过也不敢抢那些辈分高的人。”

夏洛特倒是知道这件事：“但是妈妈没跟我说过，她晚上还出去找东西吃啊。”

“那是她偶尔下山的时候，跟村子里的人商量好的。”韦恩想了想：“用最大额的纸钞跟其中一家人买了他们家的库存，也没有多要，每次下山去拿几个，相当于……搭伙。”

当然后来又多了一个人蹭吃的。

“然后你就被收买了吗，爸爸。”

“也没有，不过这的确是我了解你妈妈的一个契机。”韦恩垂下眼睛，说：“之前没有仔细想过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而那之后就会更认真地去看，还有思考。”

他说：“人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自己偏见支配的动物，而跳脱偏见之后就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比如他之前就觉得苏是个很吊儿郎当的人，但其实苏意外地有点厉害。

“我没有想过她其实是MIT的研究生。”

少年韦恩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材料科学在那个时候是很尖端的职业，而苏的几篇论文，韦恩其实之前也看过。

“高密度合金金属，还有塑胶的硬度，她跟我说过很多他们当时做的项目。”

韦恩顿了一下，悄悄告诉夏洛特。

“后来我基本上都买下来了。”

“？？？”

夏洛特有点意外：“真的吗？为什么？”

“高密度合金金属材料，韦恩科研集团在这之上加以改进，用在了蝙蝠车上。”韦恩说：“还有轮胎，也在当时她的一篇论文基础上改进了一下。”

不过那时候的韦恩已经准备成为蝙蝠侠，并不知道里面的第二作者或者第三作者曾经跟自己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了。

大概是出于一种单纯的又下意识的行为。

现在的韦恩审视之前的行为，就会发现很多类似于缘分又或者说宿命的东西。他本身并不是一个非常宿命论的人，但是很多巧合会让他相信世界上的轮回。

而夏洛特抱着那本本子，靠在他怀里，总让他会想起还在哥谭的时候那个拥抱。

“然后呢，爸爸。”

夏洛特继续问：“还有呢。”

“我还记得当时你妈妈递给我的那个烤红薯的味道。”韦恩说：“不知道是不是品种的问题，我当时觉得非常甜。但是后来再也没有吃过一样的味道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夏洛特挺高兴的。

起码在韦恩离开之前，她脸上的笑容都是甜甜暖暖的。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韦恩接到了两个电话的催促，最终看着夏洛特在被窝里躺好。

“我也会在会后尽量赶过来的，在医院里好好休息。”他还伸手，在夏洛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我问过你的老师了，他们都说你没问题，所以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