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娘、荻娘,你们怎么今天也回来了?”
苏荻她爹苏老常清苦一身,这些年在鹿台寨扎根,也都是佃田耕作,算是徐氏长房徐武富家的庄客。
他这会儿正带着苏荻她年仅十二岁的弟弟苏蕈挑粪水浇到田间,看到苏荻与徐怀一早赶回庄子,赤着脚走过来问道。
徐氏是前朝战乱时从豫州一带逃入桐柏山里的战争难民,最初时都不过两三百人;而当时桐柏山也是战乱刚熄,又爆发过一场瘟疫,玉皇岭、青柳溪附近就剩不到七八户人家,徐氏族人在此扎根落户下来。
迄今已经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徐氏繁衍逾两千族人,加上小姓人家,总计有三千人居住在鹿台四寨,但即便有大片草场可放牧牛马,也远远超过土地承载能力了。
在徐怀他父亲那辈之前,就有越来越多的族人被迫走出玉皇岭谋生,但大多数人还是守着贫脊的坡地山田耕种,日子都过得非常的清苦。
仲春时节,天气还没有多暖和,但为省一双草鞋,苏荻她爹苏老常下田都是赤着脚,满是皴裂口子。
“武江近日有差遣不在军寨里,我便回寨子住几天,”苏荻跟她爹说着话,又伸手揪住她弟弟苏蕈的耳朵,问道,“这时候怎么不去书塾?”
徐氏拥有不少族产,都在家主徐武富及几位族老的管治之下,除了平日里救济族里的孤寡病残以及秋训备盗、修造宗祠、寨墙、举办寨社祭祠等耗用外,北寨这边也办了族学、武堂,收录族中及依附的外姓子弟。
这也是徐氏在桐柏山凝聚力较强的主要原因,宗族多多少少发挥出些作用。
不过,男孩子到十二三岁就抵半个壮劳力,清贫人家压根也不指望子弟读书习武真能有什么出息,在学堂厮混三四年,差不多
就会拉到田间参与耕作,或想办法学门谋生的手艺。
苏荻嫁给徐武江,还是能帮衬到娘家,却是希望她弟弟能多读几年书,哪怕日后到巡检司或县里谋个差遣,也能告别埋首田间、一辈子劳苦的命运。
“读书能有什么用?我想习武!”苏蕈倔强的说道。
为防藩镇之乱,当世自立国就以文制武。
邓珪是正而八经的武进士出身,但各地流转近二十载,也还只是九品巡检使,无殊功、缺额不得晋升,更不要说在官场上,文进士的地位,远非武进士能比。
而统领一路禁军的帅臣、都监等重要将职,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以士人文臣出任,甚至内侍宦臣出任帅臣的可能性,都要远高过武臣。
这使得很多人武举出身,最终却不去从军,而走文吏晋升之途。
州县兵马都监,历来也都是士人出身的文臣兼任,绝不轻易授给武臣。
由此可见在当世习武与学文的差距有多大。
而徐武江这些兵头,不管在桐柏山逮杀多少盗匪,今生都无望能入流品的,而晋龙泉以及徐怀他父亲当年在靖胜军所处的位置,便是桐柏山习武子弟眼睛所能看到的极致了。
有条件,苏荻当然是希望自家兄弟学文,而不是习武。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武江接受差遣出军寨时说过,他爹今天六十大寿,要我赶回来热热闹闹的操办一下——我们这才一早从淮源赶回寨子。爹,你跟苏蕈快收拾一下,去找徐四虎、心庵他们家里,将他们都喊去南寨帮忙。我与徐怀先去南寨忙起来。”苏荻跟她爹说道。
“徐老汉今天六十大寿?我没听谁提起过啊,你们怎么赶着今天才回来,这都快日上三竿了,哪里赶得及准备?”苏老常讶异的问道。
巡检司的人马不敢走夜路的,但很有可能会在午前赶到。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骗,也要先将众人家小都集中到南寨去,不叫巡检司人马直接下手捉拿的机会。
要是有家小落入巡检司的手中,就很难再去逼迫徐武富态度强硬的找巡检司讨人。
“要准备的啥,我们都从淮源带回来了,”徐武良拍了拍挂在马鞍两侧、拿布蒙住的大竹篓子,说道,“武江不能回来,特意请刚从悦红楼赎身的柳姑娘过来给他爹贺寿呢!苏老爹,你快去叫人,我三叔他人特意计较时辰,谁要是慢半步,他得骂半天……”
“徐老汉就是脾气臭!”说起徐武江的爹,苏老常也是不满的,牢骚道。
苏荻催促她爹、兄弟陪徐武良快去喊人,确保徐心庵及诸武卒的眷属赶在巡检司的人马赶来之前,都集中到南寨去;她则与徐怀、柳琼儿以及徐武良婆娘葛氏及女儿小环,拿着徐武江的书信先赶去南寨徐武江家中,确保徐武江他爹六十大寿这个幌子不被拆穿。
他们现在能依仗的,主要还是徐氏族人的支持,这场寿席不管会不会被巡检司的人马打断,都要办得叫人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