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被逼着低头的。
此刻他完全处于下风,皇太后出面大刀阔斧,要求他如何如何。
皇上看似是应下了。
可这种应下,并不是认同与理解,而是不得不避锋芒。
等到有朝一日,风向一变,他又会故技重施。
皇太后老了,他们也都老了,没有办法永远处在收拾烂摊子的位子上。
徐太傅再开口时,语速很慢,就像是他的心境:“我要的并不是他一味的认同,他可以不赞同我说的,只要他有他的道理。
唇枪舌战,言之有理,我也不是油盐不进,不是永远不会犯错,只要他能讲出道理来说服我。
真诚探讨,认真思考。
这就是‘切磋’,武人靠切磋磨砺拳脚,文人靠切磋整理思路。
我们谁不是天天在切磋的?
君臣之间,亦不能少了这条。
偌大的江山,那么多的百姓、那么多的政务,当然会有看法不同,而解决的法子,只有一遍遍讨论、思考。
不是盲从,更不是、更不是现在这样……”
这样的局势所迫下的违心的顺从。
黄太师一言不发,只沉沉向徐太傅点了点头。
他很赞成徐太傅的意见。
事实上,哪怕是他们三个老头子共事,早些年间,也为大小事务有过分歧。
解决的法子,便是引经据典、分析状况,说服、说服,靠的是“说”,心态上要“服”。
如此磨合与沟通,才能让博采众长,思想统一。
哪怕有一天,另两个人动弹不得了,只一个人统领全局,也不至于突然间能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癫狂着跑出去十万八千里。
皇上现在不说,心里又不服,那迟早有一天,就……
黄太师看着一脸沉痛的徐太傅,暗暗地,长长叹息一声。
他与范太保已经选了路。
而皇上,把能让徐太傅为之争取的最后一次机会,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您……”黄太师斟酌了下用意,“我私下琢磨着,即便皇上收回成命,边关局势也不可控了。”
“从三府抄没那天起,就已经没有安稳收场的可能了,”徐太傅睨了他一眼,道,“当然,皇上一味近小人,那就迟早会有这一天。”
黄太师轻笑了声。
是啊。
他和范太保都看出来了,徐太傅又怎么可能真就毫无所觉呢。
话已至此,徐太傅干脆又说得明白了些:“我了解永宁侯,他不重权与名,他亦懂乱世之苦……”
不重权势,就不存在为了从龙之功而去辅佐新帝。
懂乱世苦痛,但凡他还能认同皇上三分,他都不会兴起内战。
也正是因为他懂,所以他绝对不能看着皇上把大周带到分崩离析之时,他必须阻止,哪怕是用战争的方式。
“他在做他认为对的事,”黄太师道,“您也别为此心生负担,您先前还劝解过我,‘此时此刻’。”
徐太傅“呦”地,笑了起来。
“老头子还没那么想不开,”他道,“老头子没有后悔的事,因为至始至终,坚持的都是‘此时此刻’。”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这世间万事都会随着岁月改变,何况是一个人呢?
做眼下认为对的事。
几十年前如此,几十年后也如此。
每一步都踏实了,人生固然有遗憾,却不会后悔。
对得起自己,便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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