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八郎闲话时,他曾与我说,在柳家军中,升官进衔从不以世家地位为依凭。”
他道:“我也观察过一段日子。”
“确如八郎所言,在她眼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崔族长微微动容。
但见崔三郎看着自己,他忙绷紧面皮。
“所以,她又为何宽待我家?”
“崔家绵延千年,累世书香,多少学子仰慕,又有多少有学之士以我等马首是瞻?”
崔族长挺了挺胸膛。
“从打我等落户此地,她辖下的城郡便接连开了几家书院。”
“若她因此挟私,我等再换一地就是了。”
“到时看她如何与众人交代。”
崔族长声音微冷。
便是中原容不得,也有邠宁和河东,至不济,还有蜀地。
“现在和那时已是不同。”
崔三郎道:“这里安泰富足,柳城主开出的条件优渥,又善于商道。”
“这些人都已在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怎么可能再随我等去无法预估将来的他地?”
崔族长梗了脖颈,认为儿子危言耸听。
看着只肯沉浸在自己念头里的崔族长,崔三一阵头疼。
不知何时,阿耶已听不进旁的人话了。
崔三郎搓了把脸,沉声道:“梁家小郎跟前有位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小郎,姓汪。”
他道:“这小郎是在汪家起兵之后突然出现的,之后便一直跟在梁家小郎身边,与他同吃同住。听说,他的待遇与梁家小郎丝毫不差。”
“我找人查过,柳城主来往的所有人际当中,并没有汪姓。”
“而今又添了一位,侯泰的儿子,侯小郎。”
崔族长眼眸快速游移了下。
侯泰效力吴家。
吴家早前盘踞江南,也是一方霸主。
那那位汪小郎……
崔三郎道:“至于田家,他跟梁家的交情是经过生死洗礼过的。”
“这点,只看当年那一场围城,梁帅只围不攻,便可知一二。”
“若咱们与梁家交恶,田家便是看在那次的情面上也不会接收我等。”
“搞不好,还会帮着清理门户。”
崔三声音冷厉。
崔族长脖颈一阵发凉。
“至于蜀地。”
“那里是朱家的天下,田地商铺,但凡赚钱的都被朱家一手把控,我们过去那里,怕还不如当初的淮南。”
崔族长瞪着儿子,眼底难掩的讶色,片刻转成欣慰。
有子如此,家族有望。
“而今,我们已无路可退。”
“唯有谋取柳城主信任,才能立于危世之中。”
崔三铿锵有力的说完,转身要走。
崔族长动了动嘴唇,忍了半晌才咽下想要喊儿子回来的冲动。
他很清楚,三郎分析得很有道理。
但他仅粗通些六艺,若去战场,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崔族长手指颤颤,几乎不能捧稳杯盏。
管家从游廊急急过来,低声道:“三郎君命小人准备楼船,说是要即刻出门。”
崔族长手指紧了紧,半晌他低声道:“照他的意思准备,挑家里最精明能干的跟过去,跟他们说,若郎君有失,他们一家老小都跟着陪葬。”
管家一凛,躬身低应,快步退了出去。
门扉轻缓无声的叩上,同时也将廊下的灯光挡在门外。
黑暗里,崔族长始终挺得笔直的背脊忽的佝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