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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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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了,心乱又迷惘。

国朝兵力连夜集结,隔日,倭寇退避十里。

顾同甫向拏云询问如今离开是否安全,拏云严容提醒说不要轻举妄动,有部分倭寇已经登岸,此刻返程恐会与这股流窜的倭寇遇上。

顾同甫对此深信不疑,便继续滞留在海宁县。

期间,桓澈偶尔会回附近的营帐,但也只是停留半日就走。

半月之后,顾同甫终于从拏云口中得知那股流窜的倭寇被剿灭了,这才松口气,带着家小返程。

离开之前,他特意问了于思贤何在,又托拏云跟尚在领兵作战的于思贤表达歉意,表示上回没能好好招待好他们父子,赶回头若有机会再请他们吃一顿。

顾同甫走后,拏云看了顾家远去的马车一眼,不由皱眉。

顾同甫这不会是想跟于思贤做亲家吧?听说于思贤一直将自己的小儿子于绍元带在身边历练,那日顾同甫设宴,于思贤也将于绍元带了过去。

顾同甫要真是有那个心思,那殿下……

拏云摇头,他在这里操的什么心,殿下被逼急了自然会出手。

返程路上,顾同甫不断跟徐氏说着于思贤的事。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们能有这般优待是因着于思贤的关照,殿下应是在回营帐时捎带手儿将他们带过去的,否则还能有什么缘由。

徐氏道:“人家再好顶什么用,终究不是一个面儿上的。是能跟你当亲家还是怎样?”

“亲家怕是做不了,但若是真能跟于大人结交,对咱们家也是个助益,”顾同甫长叹一声,“我曾听父亲说,咱家老太爷也是上过战场的,可惜随军出征多年,却是什么军功也没捞着,落后归家还气出一身病来。父亲劝老爷子想开些,富贵荣通皆由天定,但老爷子却是钻了牛角尖,至死也丢不开这件事。”

徐氏叹道:“莫要再想这些了,咱们没那个命,强求不来。”说着话又提起了去徽州之事,并劝说顾同甫也随他们一道去徽州暂避。

“瞧今日这乱象,若是没有人援手,咱们还指不定会如何。钱塘县兴许哪日也会受到波及,浙江这边有于大人还有殿下,没准儿过个一两年,就能把倭寇除干净,届时咱们再回。至于你那差事,我看你还是放一放的好,命比差事要紧。”

顾同甫点头道:“回去之后就开始预备搬迁之事。你们先走,我是走是留,随后再议。”

归家后,顾云容便跟徐氏开始收拾行李。

她在钱塘县住了好些年,一朝要走,还有些舍不得。不过转念一想,等倭患平定,他们就能回来了。这一世友桓澈在浙江,沿海应当能比前世更快回归太平。

前世抗倭可是整整用了十二年,到她死时,倭寇的余孽还不消停。

顾家人手有限,东西又杂,拾掇了五六日也没能理好。林姣得知徐氏等人要暂搬去徽州,主动要求留下帮忙,因此林姣这几日一直在顾家住着。

这日午后,顾云容午睡刚醒,就被林姣拉去做针黹活计。

顾云容午间都嗜睡,坐在太阳底下越发困了,不住打哈欠,手里的针线基本没动。

林姣与她闲话少顷,忽然话头一转:“那晚,我瞧见你往林中去了,你究竟作甚去了?”

顾云容一惊之下瞌睡也去了大半,但又很快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表姐这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寻处方便而已。”

林姣笑了笑,低声道:“那么,那位公子将你扛走,却是真的吧?”

这回顾云容的瞌睡彻底被吓跑。她觉得这种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承认下来反而是麻烦,遂继续装傻,坚称是林姣眼花看岔了。

林姣轻叹着将针线收到笸箩里:“兜兜不肯承认也无妨。其实我只是想知道那位究竟是谁,姨母说是个官家子弟。若是那位公子有意于你,你可不要错失了。搬去徽州之事,你可与他说了?这一走可要何时相见。”她口中的姨母指的是徐氏。

顾云容听见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桓澈有意于她?不存在的。

上辈子做了小半年夫妻也没喜欢上她,相较起来今生才见了几面,喜欢她才有鬼。

就算这世上只剩她一个姑娘,他也不会喜欢上她。至于她去徽州之事,更是与他无关,他才不会关心她去哪里。

顾云容倒并未在意,桓澈这不过是在转移徐氏的注意。她暗暗朝窗牖看了一眼,眸光微动。

看来他的状况并未改善。这雅间不算小,人也不算少,外面还下着雨,但他仍坚持开着窗。

据说有人陪伴可缓解症状,所以她前世甚至曾想过,他每晚都来找她会不会是为了睡个安稳觉。但这猜测显然不能成立。

一来他只要跟从前一样布置卧房,入眠不成问题,二来找谁陪不是陪,何必非要来找她,横竖想陪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三来,他多数夜晚都会与她云雨,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顾云容低头。她觉得即便太子知晓了他七弟的弱点,也斗他不过。

顾云容迟迟未能等来顾家驾车来接的小厮,心里火急火燎的。好在千盼万盼,终于盼到风停雨住,但徐氏仍在与桓澈叙话,桓澈也似乎并无送客之意。

正此时,有伙计来报说顾家的下人寻来了。顾云容如蒙大赦,忙低声与徐氏说快些还家。

桓澈耳力极好,顾云容的小声耳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耳中。他瞧着她那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茶盏里碧澄澄的茶汤,不紧不慢道:“我与二位一道下去。”

声音四平八稳,但握雾与拏云都听出了殿下语气里压抑着的不悦。

顾云容不知桓澈是否有意,出了雅间后他就走到了她后面,她有意停下来想等他走过去,谁知他也停了下来。

他见她看过来,竟还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面上喜怒难辨:“还要多谢上回顾姑娘带我去马头娘庙。”

顾云容恍然大悟,原来他今次帮忙是因为那件事。如此看来,他应当确实查到了沈家的走私行径,不知他是否会借此对付太子。

但她不能表露出自己懂了,按说她是不该知道这些的。可她又怕自己扮困惑扮得不像,瞒不过他的眼睛,便只好低头不语。

她思及自己坏掉的鞋子,面色涨红,支支吾吾地请桓澈先行,但桓澈仿佛根本未看出她神色的异常,岿然不动。

顾云容暗暗咬牙,她好歹也给他当过向导、买过杨梅,就算看出她鞋子坏了,是否好歹也放她一马!

她狠狠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把心一横,朝桓澈屈身一礼,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往扶梯走去。

不就是被他看到窘态么,横竖也不在意他如何想她,看见了又如何!他自己不想暴露身份,那纵是失仪也怪不到她头上!

顾云容挺直脊背,目光倏然锐利。

她前世在桓澈面前向来小心翼翼。唯恐她妆容有瑕被他看到,唯恐她做的小玩意儿不合他意被他嫌弃,唯恐去寻他的时机不对遭他厌恶,如此等等,镇日瞻前顾后,诚惶诚恐。

她起先以为她是患得患失,但后来发现连患得患失都不是,因为她从未真正得到过。她不过是贪心,是痴心妄想!她凭甚认为一个冷心了一二十年的人会对她动心?

明明他根本不在意她施何妆容,做何饰物,寻他何意,她的那些小心翼翼何其可笑!可惜她从前总是不愿放弃。

如今她终于可以彻底放弃,真是遍体畅快!

桓澈见她神色奇异,眼神又忽烂烂如岩下电,倒有些意外。他听她步声有异,目光下移,这才看到她那一掉一掉的木制靴底。

拏云只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转回目光。似他家殿下这般难为人家小姑娘的,要能娶上媳妇,那得感谢祖上积德。

桓澈有一瞬竟有些无措。他一心都在思量着顾云容的态度,跟徐氏说话时其实也是心不在焉的,并未留意到她鞋子的问题,何谈为难。

方才特意慢行一步也是想看看她可有什么话与他说,就这样放她走,他总是不甘的。

但瞧她方才的神态举止,说不得是误会他有意刁难,恼上他了。

桓澈望着她隐没在扶梯之间的身影,居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他心头涌上一股冲上去跟她解释的冲动,但思及她方才的态度,他又有些迷惘无力。

他还是不懂她为何对他态度大变。他觉着他应该没有看错,她应当是喜欢他的。

到得茶肆门口,顾云容未及上车,就忽闻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甫一转头,便看到一身着石青袍子的男子领着几个小厮急慌慌跑到桓澈跟前,又是作揖又是哈腰,口称要请桓澈喝茶,又再三赔笑说事皆误会云云。

顾云容一顿。这位是沈家的二老爷,沈碧梧的亲叔父,沈碧音的亲爹,沈兴。

沈兴眼见桓澈欲走,一再作揖,几要跪下:“求您网开一面……纵看您兄长情面上,也千万高抬贵手!小人愿出资修葺城防,将功抵过!”

桓澈心下烦郁,唤来握雾低语几句,握雾旋即上前将沈兴拉到了一旁。

顾云容无心理会这些,向桓澈道谢作辞后,便头也不回地径入车厢。

桓澈在原地立了半晌,直到顾家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身离去。

晚夕,徐氏在饭桌上提起了那个帮她们解围的少年,引得顾同甫好奇询问她们今日究竟遇见了谁,夫妻两个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到了餐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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