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安安静静坐在大堂正中的椅上，双手放在膝盖间，正经危坐，却格外有一副独属于修行者才能看出的巍峨气象。

看见陆沉进来，老人平静道：“我由于前些年在沙场受了伤，腿上得了顽疾，便不好亲自走动，得罪仙师了。”

太尉府下人从旁拿来了一张椅子，就放在老人的正对面。

陆沉微微摇头，双手负后，静静站着，说道：“有话可以直说。”

从昨日到今日的举动，可谈不上客气两字。

如今已经百岁有余名声响彻大唐的老人神情看不出变幻，甚至像是闲谈般，微微眯起眼睛，似回忆道：“当年大唐势弱，北有大胡，南有莽国，每一步都走的心惊胆颤，但老夫当年跟随先皇征战，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战事，每一场都算得上必打之战，必死之局，唯独有一场，老夫至今记忆犹新，甚至觉得酣畅淋漓，死也无憾！”

场中下人已经全部褪去，摩灭生站在一旁，听的颇感兴趣，像这些东西，在府中其实极为严厉的爷爷极少说起。

陆沉静待下文。

被世人封为武神的老人缓缓道：“那是在如今大唐南郡的一个小县，故事很简单，一名修行者进门时遭到了一名城卫索要通关名帖，那名修行者觉得侮辱了他的身份，便把他给杀了。”

老人将双手放在怀中，微微直起腰，接着说道：“后来了，动静惹来了其他的城卫，自然免不了争论，然后那名修行者怒从心起，就杀啊杀的，结果来一个杀一个，来一个杀一个，到最后半座县的人都被杀光了，可是事情到这里就更奇怪了。”

老人笑了笑，却看不出笑意，“那名修行者突然觉得自己的事情被耽搁了，就越来越生气，怒火中烧，到最后甚至迁怒于小镇百姓，觉得是这些蝼蚁阻碍了自己的道路，于是便喊了几个所谓的同道众人，一起将城内所有百姓全给宰了，无论女人小孩，几乎一个不留，到最后所有百姓的头颅都被挂在那个城墙上。”

摩灭生微微皱眉。

陆沉面无表情。

“当时先皇听闻这件事，没有评判，只是第二日便带着我御驾亲征，从大唐国土一直打到莽国内地，几乎举全国之力费劲国库所有金银，才将其诛杀。”

老人认真道：“事后唐朝国力可谓倒退数十年，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大唐如今盛世起码再翻两倍，可这件事....灭生，你觉得亏了么？”

摩灭生坚定摇头，“死都不亏。”

老人微微一笑，随后收敛神情，义正言辞道：“没错，当然不亏！但不是因为敌人如何，而是因为我唐朝自建国以来的宗旨之一！便是让世人活在一个有理可讲，有法可依，侠不能以武犯禁，修行者不可以力仗人的世界！”

陆沉一直安静的听着，终于听明白了老人想要讲些什么。

于是他决定不说话。

三千年前没有大唐，他不了解这些国家的想法，但如今有机会，他想亲自去感受一下。

“十二年前，新沙镇陆家一案，漠北善德宗一案，你在剑阁之中所作的解释，刑部一字不落，全部记载在案。”

老人平静说道：“不论真假，但是这一切的事情全都证明你是一个无情之人，就和当年剑阁万一一样，所以我认为你在大唐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终于开门见山。

随着老者的出口，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座大山压了下来，令人喘不过气。

摩灭生脸色苍白，下意识退了两步。

饶是陆沉，脸色也有些微白。

这便是所谓武者的威势。

陆沉如今境界大跌，身体承受不住，但眼神却依然没有丝毫波澜，开口，还是那句话：“有话可以直说。”

老人望着陆沉，冷淡道：“数年前事珠玉在前，所以不管你生性如何，背景如何，就算有书院以及剑阁同时护着你，但日后若你敢在大唐之内擅自动手乱禁，做出和当年万一相同之事，哪怕是一丝苗头，我都会当场诛杀于你！”

话语虽小，但却轰隆浩荡，宛如雷霆震慑人心。

陆沉问道：“这是警告？”

老人平静道：“什么都行。”

摩灭生脸色苍白，不知是被话语震撼还是被气势压住。

他此行回家谈及了三言两语陆沉在剑阁与摩天比试之事，其中不乏有仗着爷爷权势压人的意味，所以在得知爷爷主动让自己邀请陆沉的时候，甚至还有那么些小得意。

可是现在...这点心思可谓是荡然无寸。

就算他爷爷再如何强大，可哪能以一己之力硬抗两大圣地？

摩灭生脸上有些不自然，讪讪笑道：“那啥，我爷爷年纪大了，脑子有点不灵光。”

“滚。”

陆沉和摩老太尉同时说道。

摩灭生沉默不语，一个人低头默默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