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午和施晚兄弟俩去请大夫, 村里哪来的大夫, 镇里才有大夫。莲花村离镇里不算远, 走路需要小半个时辰, 人命关天的大事是容不得耽搁的。兄弟俩略略思索, 便决定往村长去,借个牛车。
吴老头才脱下外套, 正准备躺床上睡觉,听见重重地敲门声,有人在喊他,声音很熟悉。“你别起来,我去看看。”他朝老伴说了声,随手拿起外套,往身上搭着, 人大步走了出去。
“是你们, 有什么事儿?”见着施老二和施老三, 吴老头有点意外。
施午接过话。“村长, 我们想借下牛车去趟镇里。”
“请个大夫回来。”施晨添了句。
“借牛车没问题,随我来就行。”吴老头边说边往牛棚走去。“可是家里出甚事情了?需要帮忙吗?”
施午摇了摇头, 闷声闷气的道。“不用, 没甚大事。”
“就是我娘有些不太舒坦。”施晨想, 便是今晚不说, 明儿村里总有人知道, 还不如说出来。
吴老头听他们哥俩说话有些含糊, 便知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 也就识趣的没有再问。领着人去了牛棚,帮着套好牛车。“今晚没有月亮,怕是不好走路,还是提个灯笼吧,我记得家里还有,我去拿,你们等会。”
“出什么事了?”吴婆子听见牛棚里的动静,到底还是睡不住,披了件外衣站在屋檐下,见老伴过来,就顺嘴问了声。
“是施家,老婶子有些不太舒服,施老二和施老三过来借个牛车,去镇里请大夫。”吴老头说完,才道。“我记得咱们家有灯笼的,你搁哪里挂着?去拿来,得给他们兄弟俩带上,今个夜里黑,一点月色都没有。”
吴婆子晓得在哪呢,点着头,也没说什么,往隔壁的小侧间走去,过了会,她提了个灯笼过来。“我给点着了,你送过去吧,让他们当心些。”顿了下,又问。“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既然知道了这事,怕是要过去看看的。”
老吴头提着灯笼匆匆的往牛棚走,听见老伴的话,但没来的及回答。“你们走吧,路上当心些。”
“好的。村长你进去吧,夜里风大,我明儿上午过来还牛车。”施午说着话。
老吴头摆摆手,乐呵呵的笑。“不碍事的,现在也用不着牛,先搁你家搁两天。”
待兄弟俩赶着牛车走远了些,老吴头才慢慢的往屋里去,见老伴仍站在屋檐下,想着她刚刚说得话。“明儿再过去吧,我看,施家那边怕是不太妥当,施老二兄弟俩说话有些含糊。”
“会不会……”吴婆子沉默了下,进了屋,将外衣搭在椅子上搁着,躺到了床内,等老伴也躺进了被窝,她才接着刚刚的话,小声的往下说着。“会不会是熊地主送的那些礼品给闹的?”
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块布几块糕点,都是上等的物什吃食呢。
“大概是吧。”老吴头打了个哈欠。“咱睡吧,明儿上午过去看看情况。”
施午施晨兄弟俩请来的是小扬大夫。
小扬大夫说焦氏情况不是很好,主要是上了年岁,怒急攻心,气血上涌,才导致突然昏厥,想要她醒过来问题不大,但千万要注意,往后再也受不得刺激,且她有口气憋在胸口,需得发泄出来才行,要不然,容易郁结于心,到时候才是麻烦。如果可以,弄点人参给她补补,隔三差五的弄一点煮水喝或是炖汤也行,好好调养几个月。
还是施午和施晚兄弟俩送着小扬大夫回镇里,顺便把药抓回来。
在他们走后没多久,焦氏就醒了,吕氏依着小扬大夫的吩咐,立即给婆婆喂了粒药丸,给她抚着胸口和后背。
屋里还算敞亮,共点了三盏油灯,主要是方便小扬大夫看病,这会他走了,也没有熄灭其中两盏。
焦氏满脸疲惫的靠在床头,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脸,模样没什么变化,眉眼看着却见老了不少。她扫了眼屋里站着的小辈,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差不多都在屋里,只缺了三个,有两个她知道,大约是送大夫回镇里。
“你媳妇呢?”焦氏看着施安平,声音有些嘶哑,她轻咳了两声,见六郎没有答话,便知她的猜测是正常的。她顿时就变了脸色,朝着二儿媳劈头盖脸的骂着。“打你嫁进施家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你有过脑子的时候,现在是什么天,三月初!你就让她躺在院子里?你是个死人啊,有你这么当娘的?她便是再讨嫌,她也是你儿媳,嫁进咱们施家来,给你生了个孙女,管你叫声娘,伺候你儿子吃喝穿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做错了事你骂她打她都可以,怎么就扔着她不管了!真是猪脑子,家里的畜生都比你有人性。”
骂完刘氏,焦氏就冲着大儿媳和三儿媳骂。“她不会想事,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个想到?一个两个平时看着慈眉慈眼,都是蛇蝎心肠的。”骂了两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见施安平还站着没动,她当即就抽出枕头,朝着他扔去。“还不把人去扶进来,你是吃|屎长大了啊!有什么娘就生什么崽,一个个脑子装得都是豆腐花不成!豆腐花还能吃呢,你们娘俩脑子里装的就是把干草,快去把小扬大夫追回来,施六郎啊施六郎,你媳妇今个晚上要是出了人命,看你怎么面对你老丈人!你闺女要是问起她娘,我看你哪有脸回答她!”
焦氏真是气得不行,人都有些糊涂了,直喘气,骂了这么会,她还不解恨,拿手颤抖着指着人群里子子孙孙,眉眼里全是悲痛和失望。“你们这群,这群人呐!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好歹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再怎么没情分,她再怎么不讨喜,也没害过你们,就是一张嘴惹人嫌,爱喷粪,多年妯娌啊,竟然没一个,没一个想到了她。”
喻巧慧离门口离近,她迅速往院子里冲。她也很震惊,二房竟然没有管院子里的于氏。
喻巧慧身后跟着扬氏,扬氏就站在婆婆身边,是被婆婆推了下才反应过来,飞快的跟上妯娌往院子里冲。
小吕氏将搁窗台的油灯拿在手里,端着往院子里去。
喻巧慧和扬氏合力,抬着沉甸甸的于氏往西厢去。她们看见匆匆跑过去的施安平,看样子是追小扬大夫去了。很快,就见刘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在黄昏的灯光下,仍能清楚的看见,她发烫的脸皮和泛红的眼眶。
“我去打盆热水来给她擦擦。”喻巧慧说着往外走。扶人的时候,她才发现,于氏额头有道伤,血已经凝固,看着有些可怕,她忍了又忍,才硬着头皮仔细瞅了眼,还好,伤口不是很大。
三月初乍暖还寒,白天有阳光很暖和,夜里却寒凉的很,尤其是躺在院子里,于氏流了血,整个人更是手脚冰冷,连身子也没什么热乎劲儿,刚触手摸了时候,喻巧慧和扬氏都吓了跳,好在还有呼吸。
扬氏刚替于氏换好衣服,喻巧慧就端了盆热水过来。俩人帮着于氏小心翼翼的擦额头的血迹,刘氏则埋头忙碌着,用双手搓着儿媳的胳膊和双脚,让她整个人尽快暖和起来。小吕氏留下盏油灯就回了正屋里,把事跟屋里人说了说。
吕氏和潘氏沉默了。没想到,于氏情况这么严重,内心有些惴惴不安,如果于氏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毕竟不是自己屋里的儿媳,当时顾念着躺在床上的婆婆,她们也就没有多想,不曾想,刘氏也没管自个的儿媳。
“发完这通火,你就收收性子,往后不能再受刺激。”一直没说话的施老头开了口,目光平静的看着老伴。“等过两天,就叫村长和里正过来,分了家,往后就清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是死是活,都由着他们去,咱们管不着。”
施老头从小幺孙善哥儿嘴里知道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于氏说的话,他的一颗心是彻底的凉了。不管了,随着他们去罢。管得多了,谁曾想,还管出了怨来,一家子血亲反倒跟仇人似的。
“要分家也得把家里整顿干净了再来分。”焦氏冷眉冷眼的说着话,目光森然的盯着施三郎。“明天你去把马氏喊回来,看她回不回来,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她以为这个家里,最讨嫌的是六孙媳,虽厌恶她,但也能容忍住,还在范围内。可这三孙媳,就得看她明儿的表现如何,这就是个祸根,今个不能好好的断了这根,容得她张狂,施家就得毁在她手里去!
施有根点点头,没有说话,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懦弱劲,看着就刺眼,焦氏就见不得他这窝囊样,张了张嘴,也不知骂什么好,她几乎从不骂家里的男丁,尤其是成年的,得给男人留脸面,要是外头知道,丢的就是整个家的脸。
“自己扶不上墙,生得儿子也扶不上墙,怪道老话说,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娶了你进门真是施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你看看你一辈子干过几件像样的事情,一件都没有,生得时候是不是没把脑子带出来。”焦氏朝着门口骂,骂了几句,又忽得收了声。不要想外人听见,大夫应该快要过来了。“去看看,大夫进西厢没,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小扬大夫万万没有想到,施家竟然还有个病人,而且,病情有些棘手。
“我看她这样,肯定会发高烧,额头的伤也要及时处理,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进医馆,我连夜照看着,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医治。”小扬大夫把了下脉,俊秀的眉眼皱成了一团。“还是快些吧,快些扶到牛车上去,拿床被子给她盖着,还得,再跟个妇人过去照顾着。”
屋里的喻巧慧扬氏刘氏,似是没反应过来般。最后还是刘氏出的声。“我去吧。”
“这是……”小吕氏见喻巧慧和扬氏将于氏抬上牛车,愣了下,跟过去小声问了句。
刘氏抱了床被子,看见她,明显的脚步停顿了下,看了眼正屋里,抿着嘴沉默的走到牛车旁,把被子铺上,待喻巧慧和扬氏将于氏放下,她将另一半被子细心的给儿媳盖好,自己则抵着儿媳的双脚坐下。
牛车旁空了一半,是留给小扬大夫和施安平的。
既然儿子会去,施午便让三弟别跟着。
牛车渐渐远去,小吕氏又问了声。“伤得很重?”
“小扬大夫说情况比较严重,得彻夜守着。”喻巧慧小声的回着话,又进了屋里,把脸盆布巾收拾下。
扬氏拿起于氏刚换下来的脏衣服,问着三妯娌。“给她洗干净?”
“嗯。厨房小灶里我烧着热水。”本来是想着洗澡用的,一直没得空,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喻巧慧想着小闺女刚才说得话。她以为是奶奶,现在看着,却有点像是说于氏,不管是哪个,她心里都不好受。虽说,平时没什么情分,可一个屋檐下住着,一住就是十来年,也是有点香火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