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太多言辞,弥天台墨云直接动法攻山。
乌云崩去,云中并无想象中的大群僧兵,只有箭。三尺三长矢,不见弓更不见挽弓之人,墨云碎去同时三百箭疾飞而起,齐射离山。
下一刻墨云再告并拢,重新铺满天际,仿佛来时模样、仿佛从不曾崩碎过,可长矢已出!
离山已无护篆。
雨花坪上丝毫不乱,大群修家就那么端坐在地,平静望着三百黑色箭矢袭杀过来...不是不想乱,更不是不想躲避、逃散,而是动不得,除了目光之前,全身上下在无一处能动。
空有千年修行,空有巨力在身,当那墨云一散一聚三百墨矢袭来,雨花坪上无数修家只觉心神猛震,修元就此混乱、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
墨僧袭来,只才一击就慑服了所有人,不等动不能挡也不能逃,这一仗又还怎么打......还有一人能动,雨花坪上遽然一道剑光清澈,瘦小老道拔剑登天!
今天之前,他还是逗留岐鸣剑碑前、全不引人注目的平凡道人,直到白天时候三千墨道攻山,他仗义拔剑、一剑光耀八方,震撼全场!此刻再拔剑匡护同道。
岐鸣子出剑,人在半空,但人微不足道,剑才是此刻唯一的意义,拔剑后,岐鸣子就不再是岐鸣子,岐鸣子手中剑才是真正的岐鸣子!
剑画天溪,清冽透彻,婉转绵长,一剑迎上三百墨色长矢。
剑矢相见。顷刻里天溪凝滞,清澈不再从容不再、明亮光芒陡然浑浊...溪水从不浑浊,因它是活水,只有泥沼才会浑浊臭;溪水从不会失去从容,因它来路有源、去路有归,有去处的水怎能不活泼。只有死水才会沉寂窒闷。
再眨眼,岐鸣子怒叱声起,溪色与墨色同时暴散去,纵然剑势被破,岐鸣子还是凭借深厚修元荡起犀利剑气,绞碎了墨僧打来的三百乌矢,随即枯瘦老道落地。身形踉跄连连后退,十余步后站稳身形。
一抹苍白自他脸上闪过。
岐鸣子替离山挡下了一击,胜得勉勉强强。
不是岐鸣子差,纵因记忆未复战力大损,他仍是归仙,在这中土人间能有几人随手一击让他连退十余步。
墨僧强。
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强。三百箭也算惊世骇俗,可比起镜、花两代圣僧的名气来,也实在不算什么了。
“还不错。只是...”墨云顶上,合镜笑了下,对岐鸣子之扫了一眼,随即望向雨花坪正位苏景:“离山剑宗的人真不行了么,要靠外人来挡灾活命?”
“离山行不行不好说。反正苏景是真不行了,在沙漠孤城和你家妖僧打过一场,险险被打死,逃得性命但十成本领剩不到一成了。”一个声音自离山山门外传来,声音倦怠,可那一道剑芒却绝不倦怠。
疤面青衣显身。即使不认识云上的镜、花两代神僧,也能明白对方有备而来,离山中数得上名号的高人无一在宗内。这一仗几乎没得打,何况叶非曾为离山第一代真传,见闻广博眼界开阔,当年做客弥天台时他曾见过那些前辈高僧的画像,他认不全,但总能认出了其中几个。
他知道来得是谁,他知道这一战几乎全无胜算。他不是非得显身不可的......
离山叛徒。
叶非是叛徒,叛徒是离山的,由此:离山叶非。
只是这个人别扭得很,明明已显身。明明护离山,偏还要再透露一个顶顶要紧的消息给敌人——现在苏景不过是个空架子,十成修为剩不得一成。雨花坪上闻言者众、吃惊者众!今时离山内,大家唯一的主心骨竟然是废的?
叶非显身只一瞬,人又消失不见...只剩一柄长剑。
岐鸣子御剑时候,全副精神投入其中,人变得微不足道、剑才是真谛所在;但叶非不同,叶非御剑...哪有‘御’,他干干脆脆、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把剑。
十一世界的恶战之前,叶非费心费力,在身内养下一柄又一柄好剑,而十一世界归来后,五百年光阴弹指去,他把自己养成了一柄剑。这才是从无到有,从修为尽丧又步入人王境界的真正缘由。
离山前,叶非化剑、叶非出剑,直击天顶墨云。
就在叶非出手时,岐鸣子再登天,长剑凌空、再画天溪!两下夹攻,直接取墨色天云与云上妖僧。
剑击长天,正是黎明前夕,中土世界最最黑暗一刻。
合镜身后,一位垂垂老僧双手合十。花字僧,法号庆花。
合十刹那,即为云上消失刹那。
消失刹那,即为云下显身刹那。
老僧自墨云上闪至墨云下,迎上自地面击天而来的叶非。
在云上时,庆花弯腰驼背,他太老了,没办法站直身体;双掌合十时,在他身上仅存的一点生气陡然消失,由此活人变成了一块木头,全无灵性、全无生机、不会动不会长不会思考的木头;可是当他显身云下时,霎霎时、混合了乌黑颜色的金色禅光扑卷八方,那是一尊身高千丈、通体乌金、身着墨色宝衣的佛!
巨佛横空,开目,一字轻吐:“孽。”
一字一法法无界;一孽一杀杀无赦!白色的巨像突兀显现地面,本是佛门祥兽,却因一双黑色象牙显得妖邪无尽,这象的身形来得太过巨大,以至它只需稍稍仰头,长鼻就稳稳够到了飞临三千丈天的那柄犀利长剑。
大象,也常被西南孩子们唤作大笨象,平时动作都慢吞吞的,体型那么大,又怎么能不笨?可是这一头一点也不笨,它的长鼻比着人间最巧的双手还要更灵活,不止追上了长剑,且还轻轻一转,缠住了叶非化身的长剑。
人王化剑,何等锋锐。即便纯粹金精也能一刺洞穿、即便汤汤柔水也会被一劈两段,可如非锋锐长剑,在象鼻缠绕下竟无力逃脱,被缠缚紧紧。
若是墨十五或者南叶蒙硕之流,迎此一剑怕是当场魂飞身碎,但同样一剑,在庆花的法持下逃无可逃。这就是完美世界与别家天地的差别了,仙家区别。
长剑被困...又何止被困,白象为圣,自有真法,长剑被象鼻所擒,剑身猛一颤抖。法术破去又变回了叶非。
长剑变了,佛陀也变了;长剑变回了叶非,佛陀变回了庆花...可此刻庆花再不是那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人,他打赤膊、他戴红花、他着红裤、他手中高举绑缚了长长红绫的鬼头刀...瘦骨嶙峋的老头子,瘦骨嶙峋却满面欢笑满目残忍的刽子手,专砍人头的刽子手。
一刀砍下,鲜血喷溅。叶非身异处!
叶非头颅摔落时,岐鸣子画起的天溪已然席卷至墨云前三百丈。
是溪,却更像川,更像海,能够淹死人的山溪不算少见,但能够将大山击碎,能够将大地洞穿的溪水何处可寻?离山前,天上寻!岐鸣子全力绽放。他晓得这一击或许有去无回,既然回不来,就需得燃烧个灿烂,就须得疯狂到无悔,只要这一剑足够辉煌我便无悔,不归又何妨。
天溪至,墨云开。
合镜脚下。刚刚放箭过后就告重聚的墨色天云又复崩散,招数没什么新鲜的,仍是墨云碎,长箭出......六千箭。
上一次三百箭。
这一次六千箭。
这才是墨云中藏蕴的真正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