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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无根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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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先君本为司马氏所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以伍胥归吴而伐楚,且入郢鞭平王之尸也——先贤之教,裴公不当毫无所知吧?”

裴该撇撇嘴:“是以伍员送子于齐,等若叛吴,复抉目而悬姑苏门上,以为千古背主者戒!且吴与楚,敌国也,汉于晋,叛逆也,安可一概而论?!”他心说刘曜派来的人也不过如此而已嘛,这些说辞不见新意,我又何必跟这儿浪费时间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嘞。当即又一拍桌案,下令道:“我生平最恨中国人甘为胡奴者——推出去斩了!”

接见敌国来使是件大事,理论上诸将吏都当陪侍,虽然不是必须得来,但象甄随这种整天假装自己只管厮杀,而把营中事务都交给副手的家伙,是不可能不来凑热闹的——甄随当即跳起身叫道:“我来动刀!”一步蹿过去,伸手就卡住了梁胥的脖子,把他跟只小鸡似的就给提拉了起来。

梁胥毫无挣拒之力,当即吓得裤裆濡湿,急忙叫道:“两国相争,不害来使——裴公不可杀我!”看裴该别过头去,毫无反应,只好又叫:“裴公,且念在桑梓份上,饶我一命吧!”

裴该怒极而笑:“若非同乡,原亦不必杀汝——我河东诸姓中,不想竟有这般无耻之徒!”摆摆手,意思是赶紧提出去杀了,别再污我的耳朵。

甄随正想把梁胥揪出去,一只脚才刚迈出大门,就听身后裴嶷开口道:“且慢。”随即裴嶷凑近前来,附在裴该耳边,低声说道:“若杀此獠,固可示我不退之意,但恐刘曜恼怒,急来攻打啊……”

咱们现在所争的就是时间,本想多拖延几日,攻守战开始得越晚,则咱们的准备就越充分,你又何必在这个接骨眼上,故意去惹恼刘曜呢?

裴该想了一想,裴嶷此言也有其理——只是他不想再装怂了,倘若就此恭送梁胥回去,军中将吏,会不会疑心我心生胆怯,有退避之心呢?于是吩咐道:“且先不杀,将其绑缚辕门,我亲自鞭笞之,以为从胡者戒!”

裴该平素云淡风轻,很少光火,其实都是在演戏,他从北伐以来,心里就一直憋着股邪火呢。先是被陆晔、戴渊劫了粮草,继而又听说陈川谋害陈午,率部投胡——还没能逮着——入关之后,索綝对他也不够恭敬……裴该度量不小,但也没到能够乘舟遨游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只为照顾大局,种种邪火一直憋在心里,其实他也很苦闷啊,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抽这个梁胥几鞭子,权当是发泄了吧。

于是即在辕门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裴该提起马鞭来,给被绳捆索绑的梁胥身上来了狠狠的十几鞭子,抽得梁胥连声惨叫,鼻涕眼泪一大把。本来想抽足四十鞭的,不过瞧着这家伙体格不是很好,继续抽下去,即便不死,估计也会神智昏沉了——裴该这才将鞭一掷,随即一把揪住梁胥散乱的头发,凑近对方面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有数语,汝可返归胡营,告知刘曜——

“刘曜所部虽号十万,实如无根浮萍,随水漂荡而已,若不得关中,天下虽大,彼却无立椎之地……”

西晋之所以闹起“八王之乱”来,就是因为各路藩王不但有实授封地,还给予兵权、政权,甚至可以入朝辅政,刘曜建国后鉴此前车覆辙,所定分封系统,则基本上都是虚爵。胡汉宗室多封郡王、县王,但只食禄,而不实领封国;外姓封郡县公侯,也泰半并没有实辖的土地。

比方说对于刘渊养子的刘曜,封始安王——始安郡在广州,刘曜压根儿就过不去;呼延翼封雁门郡公,本属并州刺史刘琨管辖范围;王弥封东莱郡公,彼时曹嶷尚未杀到青州去;后来还有定襄郡公王彰——不是并州新兴郡的定襄县,而在拓跋鲜卑属地——和汲郡公石勒,石勒当时也还没能拿下汲郡……

所以胡汉几路主力都没有稳固的根据地,如同流寇一般在中原迁转、厮杀,这是方便平阳政权随时可以卡住他们的脖子。正是为此,王弥才遣曹嶷往定青州,石勒才会谋图在江汉间建基,后来又转向河北——谁都想为自己建个根据地,起码留条后路啊。

刘曜的情况与此相同,他十万大军的粮秣,全都得靠平阳政权供输,除非能够夺取关中,否则如裴该所说,那就是无根之草,一旦遇挫或者失势,崩溃起来很快。在原本的历史上,靳准弑主篡位后,胡汉各路大军,就只有刘曜和石勒能够起兵讨伐,因为其时刘曜已得关中,而石勒占稳了河北……

故此裴该才对梁胥说:“刘粲本与刘曜不睦,惧其军盛,勉强容忍罢了。前刘曜返归河东,与刘粲盟誓,然而胡儿之誓言,真可信么?如此,是刘曜急于来夺二郡,我在此多守一日,彼势便愈险一分!

“我在大荔,虽然不过三五万军,身后却有河南祖士稚七万之众!若相聚合,何惧刘曜?想来刘曜必然希望刘粲可以发兵南渡,牵绊祖士稚,然而刘粲巴不得刘曜战败,又如何肯为他火中取栗啊?”“火中取栗”本非中国成语,不过相信梁胥和刘曜都能够听得懂——

“刘曜今滞留郃阳,平阳恐其东归,尚肯供输粮秣,一旦南下与我争锋,刘粲必断其粮道、归途——是以刘曜不敢来战,遂使汝妄逞口舌之利,想我自退。我非怯懦无谋之辈,如何会中汝等的奸计?

“汝可归告刘曜,若敢来,大荔城下,便是其军覆之处、葬身之地!雍州之封,不过刘粲钓鱼之饵,困兽之陷而已。何如东归,占据河东,可与刘粲一争短长,尚未知鹿死谁手也!”

随即裴该就把梁胥给放了,让他带来的胡兵把这位参军搀扶上马,狼狈而去。梁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返归郃县后,跪在刘曜面前是放声大哭啊。刘曜先大概问了问此行的经过,听说裴该亲自鞭笞梁胥,当即勃然大怒道:“竖子焉敢如此?!”便要下令擂鼓聚将,兵发大荔。而等到梁胥把裴该所言备悉道出,刘曜却不禁紧锁双眉,嗒然若失。

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若如裴文约所言,我唯有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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