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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最凶恶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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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真像是被人拔掉插头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程陆扬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针见血地说:“你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那个男人的用心险恶吗?”

秦真张着嘴,重复了一遍:“用心险恶?”

“难道不是?”程陆扬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她,揭穿了事情的真相,“如你所说,那个孟唐是个高智商的天才,哪怕没有情商,也不可能看不出你喜欢他。而他那么多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单相思,从来不回应你——”

“那是因为他不喜欢我!”秦真争辩说。

“是啊,不喜欢你所以不回应你,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点拒绝你?”

“那是……那是因为他知道那样做会伤害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说话不经大脑,不顾别人的感受?”

程陆扬惊讶地笑起来,眼神锐利地锁定了秦真的眼睛:“伤害你?长痛和短痛哪个更伤害人?就像你说的一样,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眼神、动作、表情、言语,包括姿态在内,无一不是在透露这份感情。而那个男人看出了你的感情,却不点破、不回应,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对你好。你不是说了吗?你有低血糖,没吃早饭所以无精打采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去给你买了面包,你感动得要死。你数学差,老师不喜欢你,没带作业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给你,才让你逃过一劫。他既然不喜欢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乱给你好感,这不是用心险恶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你胡说八道!”秦真差点跳脚,有那么一刻,程陆扬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庞变成了头上长犄角的魔鬼。

“不是这样?你又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你少自作聪明!他只是因为心地善良才为我做那些事情,绝对不是你说的这么……这么……”她在努力找一个合适的词,生怕这个词若是太恶劣太卑鄙,就会对她心中的孟唐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这么虚伪,这么自私,这么心机深沉。”程陆扬好心地替她把话说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自以为是的人,明明不喜欢对方,却可以悠然自得地看着对方为自己挣扎彷徨。他只需要稍微说几句话,做一点小事,你就会高兴得跟中了五百万似的;而他只要稍微跟别的女人走近一点,做出哪怕一丁点亲密的举动,你就会伤春悲秋到好像宇宙都要毁灭了一样。我有没有说错?”

秦真失声了。

她想到了那些年里,每当她看到孟唐温柔地对前来问题的女生微笑时,她心里那种火灼一样的滋味。

她也想到了孟唐每次默默地把数学老师要的答案递给她时,她顺利回答完毕坐下来后的雀跃心情。

好多次好多次,他毫不计较地帮了她,就好像全天下最好的前桌一样,没有理由,不计回报。

也有好多次好多次,她看着他把对她的好同样施加在别的女生身上,然后辗转反侧一整夜,唉声叹气到天亮。

她还在努力说服自己:“不是这样的,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

这种自欺欺人的包子心态简直不能忍!程陆扬接嘴道:“只是个烂好人,怡然自得地接受他人崇拜喜爱的目光,像是台下的观众一样看着你们手舞足蹈,演一出暗恋的好戏。他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和机会可以告诉你,他不喜欢你,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从这种卑微的暗恋里解脱出来,可是他没有,还让你沉迷其中十七年!你说,你还要多少证据才肯相信他根本不是男神,只是个小人?没事儿,我可以一个一个帮你列举。”

一字一句都这么饱含恶意,生生撕裂她所有表面上已经结疤的伤口。

秦真整个人都慌了,抬头惊慌失措地盯着程陆扬:“你闭嘴!不准说了!”

“嘴长在我身上,你说不准说就不准说?秦真,我是为你好,早日帮你认清他的真面目,你要是不接受事实,就会一直这么活下去,永远走不出来孟唐的阴影!你看清楚他是个多么虚伪的人,利用你的感情获取满足感,他根本不在乎——”

秦真一个字都不想听下去,恨不能一巴掌招呼过去,好叫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把嘴闭上。

程陆扬还在喋喋不休,她索性一把抓起他的手,凑到嘴边重重咬了下去。

嘶——程陆扬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得一把推开她。而秦真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毫无防备地踩上身后的花盆,狼狈不堪地跌入了那堆花草之中。

程陆扬没想到自己会把她推倒,赶紧上前去扶她,岂料秦真扑倒在那片花草里忽然没了反应。

就在他心头也跟着一滞时,却看见那个女人伏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是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那种哭法,只是单纯地伏在泥土上无声地啜泣,纤细瘦弱的背影一下一下颤抖着,活像是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程陆扬脚下一顿,伸到一半的手忽然间也再难移动半寸。

他看见过秦真很多模样,或忍耐力超强地对付像他一样吹毛求疵的人,或强忍不适笑颜以对那些在买房子过程中有过分举动的顾客,或忍无可忍地终于包子大翻身、一吐恶气,或不要命地为了一个手机和持刀的歹徒反抗。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么无助,脆弱到好像一句话的重量都能轻而易举压垮她。

她这么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哭音低低地说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拆穿我……”

“我是为你好。”他也终于放低了声音。

“你以为我是傻子,是不是?我没有判断能力,我鬼迷心窍,我蠢到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出他对我的拖延策略,就我一个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只会说他自以为是,其实自以为是的根本就是你!”

如果你不拆穿我,那么留在我心里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初恋回忆。

可你偏偏要把人性最丑陋最脆弱的一面揭露出来。

秦真哭累了,也不顾泥土有多脏,忽然傻里傻气地把脸贴了上去,就像要一头憋死在里面一样。

程陆扬一惊,赶紧上前拉她,却被她任性地甩开:“滚!你给我滚!”

他难得不跟她计较,只是拽着她的手臂用力拉她起来。男人的力气毕竟要大很多,秦真很快就被他拖起身来,只得用力挣扎,想要脱离他的辖制。

挣扎之间,程陆扬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秦真这才停下动作,发现自己无意中重重地打在他刚取掉石膏的右手臂上。

可是即便如此,程陆扬的左手仍旧拽着她的手臂,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真滑稽,一脸的泥土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浑身脏兮兮的,说她是捡垃圾的都侮辱了垃圾。

他很爱干净,从来不愿意碰这种脏兮兮的东西,按理说他应该立马嫌弃地松手走掉,然后呵斥她滚出他家里的……可是他没有。

这是秦真难得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最真实的性情来,没有那些虚与委蛇的假面具,没有各种忍气吞声的违心话,狼狈又可笑,但却无比真实。

这么多年里,程陆扬都很难看到有人能够全然坦诚地对待他,方凯算是一个奇葩了。可是今时今日,这个最爱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的女人卸下了防备,把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

而在她哭得这么伤心的时候,却因为他的一声吃痛而立马停了下来,眼里带着一闪而过的愧疚和担忧——这些都是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的。

他发现自己忽然说不出那些恶毒的话了。

这样僵持了片刻,他拉着秦真往客厅走。秦真也像是反抗累了一样,任由他把她拉到沙发上按下来。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条浴巾去而复返,沉声命令道:“去洗澡。”

秦真闭着眼睛不理他,像是疲倦到了极致。

程陆扬看着她这种意志消沉的样子,心头烦躁,觉得她还不如像刚才一样歇斯底里地反抗一次,于是又气冲冲地拉着她的手,把她推进了浴室:“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整理干净,下午是工作时间,你再这么跟我怄气,我打电话给刘珍珠扣你工资!”

秦真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然后就看见程陆扬砰地一声把门在她面前合上。

她的手里是他硬塞进来的衣服和浴巾,左手边有一面镜子,清晰地投影出她的狼狈滑稽。她慢吞吞地把衣服和浴巾放在平整的大理石洗漱台上,终于还是依言行事。

而程陆扬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本杂志看,没一会儿,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非常经典的多啦A梦的主题曲,幼稚、老套、滑稽、不成熟……这是程陆扬对这个铃声的全部评价。

他拿起来看了眼,发现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孟唐。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程陆扬十分淡定地接通了电话,用那种清淡悦耳的声音问了句:“谁?”

孟唐觉得有点奇怪,其一,同学会的时候大家明明交换了手机号的,他还为了房子的事情特意给秦真打了个电话,看着她存起来的,怎么会一转头就没了?难道她把自己删了?

其二,他打的明明是秦真的电话,接起来的却是个男人……莫非正是刚才从会所里把她带走的那个男人?

孟唐迟疑了片刻,还是温和地说:“我是孟唐,请问秦真在吗?”

程陆扬还是不动声色地问:“哦,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想亲口跟她说,不知道方便把手机给她吗?谢谢。”孟唐礼貌地说。

而程陆扬在听到这么教养良好的口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姓孟的跟程旭冬有什么两样?不管面对谁都能拿出这种骑士风度来,别人他管不着,但秦真他必须管!

这心机重的男人对她好了那么多年,心知肚明她对自己的满腹爱恋又不拆穿,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任她醉倒在他的“温柔善良”之下无法自拔,简直就是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

怎么,现在又要打电话来拜托秦真他的新房装修的事了?想带着未婚妻来秀恩爱看她嫉妒的样子?

程陆扬此生最恨虚伪的骗子,当即柔情万种地一笑:“抱歉啊,秦真在洗澡呢,现在以及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都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可以现在跟我说——”他顿了顿,假意看时间去了,“噢,不过也不能超过十分钟哟,她马上就要洗好了呢!”

那语气说有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孟唐声音一滞,片刻之后才若无其事地问了句:“请问你是?”

“程陆扬。”报上自己的名号后,程陆扬又骚包地叫起来,“啊,真是不好意思,真真她出来了呢!就这样,不跟你说了!”

然后轻快地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上那个碍眼的名字,又想到刚才秦真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程陆扬十分果断地将孟唐拉入了黑名单。

哼,他就是太好心了才会帮她!感动中国没把他拉进候选名单真是可惜了,要他说,那什么颁奖词绝对应该写成:他,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柔情男人,牺牲自己的清白名誉与高贵节操,只为搭救为情所困、无力挣脱的大龄失恋女青年!

而手机那头的孟唐对着屏幕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收起手机走回了大厅。

程陆扬这个名字他不会不知道,特别是在他选择了与欧庭合作的La Lune室内设计品牌的情况下。区区一个业务经理怎么会和程远航的儿子走这么近?业务合作?

……无稽之谈。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老同学们喝醉的人不少,班长已经有点醉意了,但还在着急地问:“怎么,找到秦真了没?李老师也是,说病就病,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住进医院了?秦真以前和她最亲了,这事儿不通知她说不过去!”

孟唐的表情不似先前那般柔和,反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冷意,声音也低沉不少。

他看了眼秦真和白璐空出来的座位,又收回视线:“不用叫她了,我们去就行。”

“为什么不叫她?”班长拿起手提包,跟他一起往外走,“李老师不是早就想见到她了吗?忽然脑溢血发作,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这时候把秦真叫过去不是挺好的吗?”

“她来不了。”孟唐的声音破天荒的显露出一丝烦躁的意味,步伐很快地往外走。

班长一下子噤声了,看出他的背影明摆着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程陆扬说:“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整理干净!”

而半个小时过去了,秦真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程陆扬在外面砰砰敲门:“你死在里面了?”

水花声戛然而止,秦真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马上就好。”

等到她换好那件宽松了不止一号的衣服,拎着一旦松手就会立马顺着双腿滑到地上去的短裤走到客厅时,程陆扬扫了一眼她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头发,从手边甩了一条刚准备好的毛巾给她:“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割腕了。”

“反正不是我交水费,不洗白不洗,洗就洗个痛快。”秦真接过差点甩到脸上的毛巾,毫无形象地一手拎裤子,一手擦头发。

程陆扬嗤她:“看你穷成这副德行,要不要小爷可怜可怜你,赏你几张毛爷爷?”

秦真把毛巾随手往茶几上一扔,坐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你以为几个臭钱就能践踏我的尊严?”下一秒,她厚着脸皮地摊出手来,“好吧,踩轻点儿!”

程陆扬把手里的杂志啪的一声打在她手上:“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自尊呢?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怎么这会儿就又嬉皮笑脸了?做人不求棱角分明,好歹别圆滑得骨气都没了啊!”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秦真收回手来,懒洋洋地往沙发上靠去:“生活将我们磨圆,是为了让我们滚得更远……没听过这句话吗?”

程陆扬嫌恶地看她一眼,起身朝厨房走的同时说了句:“那你赶紧的,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这话说出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在他走近厨房的同时,面上竟然有了些许放松的表情,像是在为秦真终于没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而松口气。

他一边操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下厨,一边十分淡定地告诉自己:“本少爷这是大发慈悲可怜失恋人士,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替她做饭!”

结果等他终于把海鲜面摆上桌时,走到客厅一看,才发现秦真居然就这么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敢情他好心好意地在厨房替她做晚饭时,她居然就躺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睡大觉?

程陆扬想把她摇醒,然而才刚蹲下身去,就看见她哪怕在睡梦中也极为不安地翻了个身,眉头微微蹙着,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句话。

他仔细分辨,发现她一连说了两句:“我没钱了,别找我要。”

当真是个俗人,他还以为她对那个孟唐爱得那么痴情,至少也该叫两声他的名字来听听,结果做梦都在谈钱。

这么想着,他又站起身来,回卧室拿了床干净的凉被来替她搭上。

他只是不想有人病死在他家里,仅此而已!

秦真是在将近八点的样子醒来的,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一半,墙上的时钟吧嗒吧嗒走着,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坐起身来,看了眼身上的凉被,然后拎着裤子四处寻找屋子的主人。

在一楼搜寻一圈都没发现人影,她又蹭蹭蹭爬到了二楼,终于在书房里看见了程陆扬。

彼时,程陆扬正在打电话,面对窗外的夜幕低垂,只留给秦真一个侧脸。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配上这身白T恤和黑色棉质家居裤,看起来多了几分学生的味道,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

秦真听见他用一种烦躁不安的嗓音对那头说:“对,下降得厉害,起初我以为是近视,结果发现眼镜也不管用。”

说到这里,他倏地把黑框眼镜取了下来,不耐烦地往地上一扔,啪嗒的声音惊得秦真站在门口没敢吱声。

“……什么意思?要做详细的检查?上一次是你跟我说什么问题都没有的,怎么又要我来做检查?”他的声音饱含怒意,面部线条紧绷得厉害,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不知道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他忽然一下站定不动了,然后低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说,我有可能什么颜色也看不到?不是红绿色盲,也不是色弱,而是完完全全的……”

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间挂断了手机,再也不听对方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砰地一声把手机给砸在了墙上。

惊人的力道毫无疑问地把手机给五马分尸了。

震惊之下,秦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躲在了门边,没有让他发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了片刻,她无声无息地又悄悄回到了客厅。

她好像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程陆扬的眼睛发生了病变?所以……她恍然间想到了手机被抢的那天晚上,她不过是在办公室里拿他的衣服颜色开了个玩笑,当时他那么大的反应,直接呵斥她出去。

他是色盲?或者说他正在一点一点变成色盲?

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忽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起方凯说过他时常穿那些颜色各异的鲜艳服装,并且毫不自知自己因此成为了人群的焦点。她曾经以为那是他骚包,就爱标新立异、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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