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劲儿地奉承他,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无奈。
这所谓和解,还真的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对方之所以肯低头,确实是看在这位封大哥的面子,也只是因为我认识马海波。然而那些如我父母一样,不认识这些弯弯绕绕的普通农民呢?有钱的、有身份的人,自然会去实力雄厚的大医院,只有那些没什么见识的普通人、乡下人,才会被医托骗到那小诊所。可是,他们凭什么就应该要被骗,而没有地方可以伸张呢?
我并不是正义感强烈的那种人,不过对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甚至生命之上敛财的肮脏货色,却十分反感。当然,老封也是受人所托,我们并没有多说什么,约好十二点在某酒楼就席。还有两个小时,我们便先告辞,不打扰他工作。
走在靖州的大街上,我提议去那家诊所看看。杂毛小道点头称是,于是我问了路人,沿街寻去。路上碰到几个好心的本地人,都悄悄地告诉我们,不要去,那儿就是个黑诊所,雇了几个职业医托,专门在汽车站、火车站和中医院、二医院门口,骗些外地人、乡下人,不过好像有背景,所以才一直开着。
我们顺便打听了一下,发现这家诊所还真的是恶迹累累,一个仅有普通行医执照的老卫校生,竟然就胆敢自称大师,外科内科妇科皮肤科,什么都敢瞧,治不好就说疗程不到,要么就是病情复杂,反正只要不治死人,至于其他,便完全不管。
我和杂毛小道远远地看着这个位于火车站附近的诊所,门面不大,上面牌子响亮,内里挂着无数锦旗,中药盒子满柜,端的是冠冕堂皇。里面有两个医师,老家伙三缕长髯,道骨仙风,中年人国字脸,道貌岸然,只可惜门可罗雀,并无病人。
过了不到十分钟,有一个老头子带着十四五岁的孙女,被一个穿得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领到了这里来。中年医师稍微给那女孩儿检查了一番,就开始昏天暗地忽悠起来,似乎有各种威吓,搞得那个老头子眼睛瞪大,不断垂泪。
半个小时之后,杂毛小道匆匆找到去取款机提钱的老头。聊了一会儿,他又找到那个女孩了解情况,回来跟我说,真黑,普通痛经,居然被忽悠成了子宫癌,这样子的黑诊所都能办下去,太惊人了吧?我问他那两人怎么处理,杂毛小道说给他劝着去了大医院,走了。
我没再说话,和杂毛小道十二点准时去了马海波的朋友处,一同到了那个酒楼。快到的时候,之前见到的黑心诊所的那两个医师早已在门口等候。远远看到那个老头子正在说中年医师,显然他们对刚刚那笔生意被莫名其妙搅黄,有些不爽快。
下车之后,老封给我们作了介绍。马海波并没有完全告诉他,所以只知道是受害人的家属,我们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都是化名。至于这两个家伙,老的叫做田炳华,年轻的是老田的儿子,田夜廖。随后一辆黑色奥迪停在我们旁边,下来一个肥人。他便是这两人那个神通广大的亲戚,叫做虞姝霞,这是个女人名,不好听,我们只有叫他虞老板。人便这么多,我们入了包厢,各自落座,肥人开始活络气氛,菜都没上,就开始劝了几杯酒。
老封貌似对这肥人也有些敬意,气氛十分良好。然后田炳华开始说起来,说当时给我父亲看病的,是他儿子田夜廖。这熊孩子,医术不精湛,结果弄成这个样子,按理说这药也煎服了,病也瞧了,是不可能退费用的,不过既然封科长发了话,那么自然是要给个说法的。
他咽了咽口水,说所以今天就摆这么一桌,一呢,是表达一下对我父亲的歉意,二来也是想交一个朋友。这人生在世,可以没钱,但不可以没有朋友,你们说是吧?
这个老头子的嘴皮倒也利索,忽悠人的水准十分高明,不过见识过了杂毛小道的手段,我倒也是能够免疫许多,只是笑着听他侃。
他说我父亲这个事情,虽然夜廖有些判断失误,不过主要也还是疗程没到,然后我父亲就断然停药了——不然再用两个疗程,那么现在一定就已经没事了。他开始吹嘘起来,说自小受过某中医大师的点化,医药学术上面的造诣非凡,曾经治好过谁谁谁(列了一堆官员和名人)的病,并且还获得过国家中医学术论坛颁发的“当代名师”的奖杯……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宴过半程,他举杯与我们又喝了一轮之后,拍着桌面说,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亲自给你父亲治一回,保管半年之内就见效,如果无效,分文不收。
我听得这老骗子言之凿凿的话语,心中冷笑,然而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推托说我已经在南方市那边联系好了医院,过几日就去治疗了,不劳费心。
田炳华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地说中医乃国粹,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财富,可惜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还是相信那一板一眼、副作用极大的西医,唉……
他十分惋惜,似乎有中医大师的感伤。杂毛小道却来了兴致,开始跟这个老骗子攀谈起了中医的理论方子来。老骗子虽说也有些货色,但是涉及深处,说无可说开始绕圈子,胡编乱造起来,场面尴尬。我也不点破,倒满了酒杯劝酒,说:喝酒,暖肺。
对于我的及时圆场,田炳华十分感激,和他儿子田夜廖与我连干了几杯。他说他崇尚养生,平日是不沾酒的,只是这酒逢知己,方才会如此豪爽。我竖起大拇指,说不错,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杂毛小道在旁边冷笑,然后问这老骗子,你对这苗疆风传久矣的蛊毒之术,可熟?
田炳华傲然一笑,说你算是问对人了,他便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对于解蛊,手到蛊除。
我说,哦,这倒是一门真正的手艺活,不过您老人家说得这么自信,却怎么能够证明呢?他急了,一口饮尽杯中酒,说,那是没碰着,倘若是碰着了,待叫你们看看老夫的真本事。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在他旁边的老儿子田夜廖突然脸色一暗,捂着肚子皱眉头。
旁人上前问怎么回事,他眼睛流出了血泪,强忍不了那疼痛,一开口,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团蚯蚓一般的红色虫子来,喷溅在了饭桌上,汤汤水水,溅满一地。四处都是游动的虫子,席间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而杂毛小道却夸张地大叫:“老神仙果真好本事,说来就来,好!今个儿,就看您的了!”
Chapter 5 骗子自首,不速之客
当时的场面,简直就是恶心之极。饭桌是圆形的,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有十几盘碟碟盅盅,都是些湘西特色菜,正中间还有一盅黄精炖老王八,十分滋补,然而因为之前聊得热烈,所以基本上都没有动过几筷子。
此刻这一桌子菜,被中年医师口中喷涌而出的红色蚯虫给占领了,这些细线一般的小虫子在桌子上游绕着。有好几根,正好喷到了对面肥人虞老板的衣服上,死命往里钻,吓得他脸色惨白,哇哇大叫,拼命地拍打胸脯。
旁边的老封也吓着了,不过他好歹是警察出身,退到墙边之后,望着场中,若有所悟地皱着眉头。
我和杂毛小道自然是早有准备,带着椅子往旁边躲开。我捏着鼻子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杂毛小道调侃这行骗多年的父子俩。
老头子田炳华又惊又疑地看着幸灾乐祸的杂毛小道,总算是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了,脸色憋得铁青,似乎快要窒息一般,豆大的汗珠也浮现在额头之上,伸出手往前指,刚刚说了一声:“你……”他肚中便轰鸣如雷,一大口血就吐了出来。
他这情形,与他儿子田夜廖那状况又有所不同,吐出的是一块血淋淋的肉团。这肉团由无数细密的小虫子组成,在餐桌中间蠕动了一会儿,跟那些红色蚯蚓打成一团,场面十分怪异。老头儿吐完这口血,气息终于顺了过来,脸色苍白得惨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