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个回答后,将宗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沉如大海,赫然道出了当时和莫谦一模一样的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这只是一骨。”
话音落定,冷鸢打开了酒坛,给将宗倒上一碗酒,随即,她离开座位,单膝跪地,声音不再发颤,而是匿有龙威,威严十足:“请恩师饮酒!”
将宗看着面前的这碗酒,香还是那抹桂花香,但微微荡漾的液体却透露着灰青之色,犹如将死之人的皮肤,令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
将宗沉默半晌,刚把手伸出去,童突然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喊,疯了一般扑过来,紧紧抓住将宗的手,大哭道:“将宗!这是毒酒!!毒酒啊!!!”
三十一年前,阳光明媚的早晨,那是将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时光,万物复苏的春天,海棠花飞遍原野,冷鸾的孩子出生了。
当那个小女婴被抱出时,好多人瞠目结舌,之前江湖相师曾断言,此胎动如惊龙,又有阳刚之威,必是男胎,可谁想,出生的却是个女孩。
有很多人替冷鸾惋惜,一代名将竟生出个女儿,女子之身日后恐难承将袍,但将宗和冷鸾却不以为然,都说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巾帼女身怎就不能保家卫国?
鸾为凤,鸢为鹰,将宗和冷鸾一致认同,给这个女孩取名“冷鸢”。
鹰者,锐气十足,锋芒毕露。
后来,冷鸢不负众望,生平不喜女工,只读兵书,继承了母亲的意愿,踏上从军之路,还因为曾经指腹为婚的闹剧,有了一段不同寻常的缘分,每每想到这里,将宗就觉得命运弄人,但又打从心底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将宗拨开了童的手,紧紧握住了冷鸢给自己倒上的酒,他的脸上满是微笑,似乎没有看到酒中漂浮的鸩毒,而是把它当做了和往常一样的美酒。
一代帝国上将跪倒在地,眼中已溢满泪水,冷鸢对将宗三扣九拜,行庄严之礼,每一次磕头,就有眼泪落在地上,她的声音已是一片沙哑,却依旧如同长龙嘶鸣:“请恩师饮酒!!!”
将宗的眼神一片迷离,视线穿透漫长的时光,百年人生犹如烟火变幻,化作弹指一挥间,记忆中的景物开始浮现交融,那时阖家团圆,张灯结彩,堂下弟子环绕,桌上美酒佳肴,其乐融融,在这片记忆的回溯中,他还看到好多人的笑脸,冷鸾的笑脸,冷鸢的笑脸,柳扶苏的笑脸,岳润生的笑脸,陆长卿的笑脸,孙太炎的笑脸,楚临风的笑脸...
童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跪在地上不停哭喊,磕头磕得血肉模糊,不停重复着:“不可...这是毒酒...不可啊!!!”
将宗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颤巍巍地将童从地上抱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童,你照顾了我二十年,这一路,辛苦你了。”
最后,所有记忆交汇于一点,将宗的眼中再无牵挂,他拿起酒杯,来到了跪地的冷鸢面前,用生平最豪迈的声音说道:“谢爱徒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