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伞,我舍不得还她。
我冒着大雨潜入一家伞铺,挑了一把相同式样的素伞,拿了些桐油,将银钱往柜上一丢便又潜了回来。
我一点一点的描摹着那伞上的白茅芽草,仔仔细细的刷好桐油,点了炭火将伞烘干,又用药粉祛去了那新伞的味道。到天明十分我终于将伞摹好。
我将那新摹的伞充作她的伞还予了她,可那早已想好的绝断之言,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口。
罢了,便不说了吧。时间总是会淡去一切的。
官家在愁着西南之事,我请命调任,官家思索了半日终是允了。
我对楚王说,我去助他筹划西南兵权。顾不得楚王是信还是疑,我慌忙着逃离了京都。
在西南,远离了京都远离了她。心却还是不能平静。
她没有予我一封书信,便是只言片语也不曾有。我想,她终是能放下了罢。
这样也好。
倒是楚王常常会与我通着书信。他是个很喜欢冒险的人,总是喜欢做些履冰而行的刺激事情。有次,他设法叫人给我带了一幅画像。
是阿婠的画像。
画中的她紫衫黯肤,壮若莽汉。
楚王这是何意我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我越发的觉得对不住她。我这样一个人,怎值得她如此。就是我不在她眼前,她也还记着我那些无意的话语。竟生生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还要被人拿来别有用意的嘲弄。
一切都是因着我。
阿婠曾说她钦佩我的义气疏阔。她曾赞我有真侠者的风度。
可她说的那个人、她爱慕的着的那个人不过只是一场假相。那并非是我,却又是我自小便万般向往的。
若我没有被遁四门的人救起,没有那些束缚,我会活成她喜欢的样子。可若我没有被遁四门的人救起来,我早已经冻饿而死,没有遁四门教我本事,我也不是今日的我。
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要痛恨懊悔。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吃她最喜欢吃的云片糕,即便我很是厌恶甜食。云片糕的清甜味道会让我觉得她犹在身畔。
一盘糕点,一把伞,是我能给自己的所有。
我的计划在一步一步的实现,我联系到了西夏遗族,我拿到了沉香匣。眼看着遁四门的使命就可以完成。这个时候,我却必须要除掉她。
计划不能够停止,唯有杀了她才能继续。
我不忍心,我下不了手,但我必须要做到。再是疼痛也要狠下心去。我准备了一颗毒丸给她。那是难寻的奇毒,不会有一点点的痛楚。
她就像是睡着了。
只有等她闭上了眼睛,我才敢拥抱她。我那样抱了她很久,直到她气息全无,四肢僵冷。
触着她冰冷的肌肤,那一刻我忽然后悔了。
世间一切的风景,再无颜色。
遁四门、程武、天下......那些同我有何关系?倒是我一再背弃的天门、一再背弃的她,给了我这人世间真正的温暖。没有利益、没有利用,纯粹的因为我是我,而对我付出着。
她说过,她喜欢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我没有埋她,就那样将她安放在荒漠中。我转了身去,不敢再回头。我知道,风沙很快就会掩起她的身体,不留一丝的痕迹。
这世间也再没有阿婠这个人。
若是可以重来,我宁愿被她杀死。如此我还了恩情,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为了不负那一场恩情我却负了更多的人,负了她,负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