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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在意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男人。或许是那夜他的怀抱太温柔, 或者是他修的书太漂亮工整, 亦或是他谈吐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清贵之气, 都不自觉地吸引了她。
曾经也有一个人, 如星辰般降落在她的生命里,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她碍于种种理由,始终没有把对他的感情宣诸于口。直到如今分隔在两个时空, 再也不可能对他亲口说出,多少变成了一种遗憾。
这个人跟他同样出色, 不论是身上的风采, 还是遮掩不住的才情,更兼如山, 如水般的气质。
她终于知道, 有白首如新,亦有倾盖如故。
顾行简发现身后那人一直在看他,装作没有察觉,继续若无其事地与夏衍说话。
等到了夏衍的住处,夏初岚和侍女去弄汤水, 顾行简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四处看了看。几乎都是书, 墙上挂着几副字,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大都是激励人上进的句子。
从书斋大多能看出主人的秉性, 此处书多而不乱,实而不华,可见一斑。
他看到八宝架上有个布做的小人,小人的胸前缝着布条,写着“吴志远”三个字。他觉得有趣,正好夏衍端着糕点过来,便问他:“这个小人是……”
夏衍连忙把小人按在架上,摇头道:“没什么的。”
顾行简只是无声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夏衍咬了下嘴唇,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个吴志远是以前泉州市舶司的官员,他不仅随便把商户的船只扣在港口,不发官凭。而且为了敛财,胡乱地增加往来货物的抽解名目。我三叔把他的罪状搜集起来,上奏朝廷,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非但没让朝廷追责,还让三叔丢了官。”
顾行简沉思了一下:“所以你恨他,将来想报复他?”
夏衍道:“我是恨他。若不是他,我爹爹也不会为了帮船工们交上钱,多出一次海。但姐姐和三叔都说,人不能怀着仇恨去做事,很容易走上歪路。我做他的小人放在这里,只是为了警醒自己。若有朝一日我能为官,当以他为戒。”
顾行简的神色缓和下来,小小年纪有如此坚韧的心性,实为难得。若他只是因为要报复吴志远而努力读书,想进太学,将来成为官吏,那么他倒会想办法阻止了。
“据我所知,这个吴志远已经被罢官下狱了。此人虽罪大恶极,却能通五国语言,精通律法,在任期间的政绩也很好。但正如你所说,为官之前,要学会做人,这样才能泽被百姓。”
夏衍认真地点了点头:“先生,您也是做官的吗?怎么知道吴志远被下狱了?”
“我在临安,消息总是比你们灵通些。”顾行简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个话题,又问道,“你三叔……从前也是官吏?”
“对,我三叔是绍兴初年的进士,本来礼部试的时候名次很靠前,不知道为何殿试被排到后面去了。后来他也在泉州市舶司做官,不过一直得不到重用。”
顾行简思忖,绍兴初年的进士,回去翻一翻官藉也许能找到。至于当年检举吴志远的奏状,肯定是被进奏院的官员给压下来了。回去之后,他要好好问问张复之,他这个给事中到底是怎么当的。
崇明站在门外,双手抱在胸前,长长地叹了口气。政事堂的那些检官和属官常常抱怨宰相大人惜字如金。若是看到他跟一个少年说了这么多话,估计得气死。
夏初岚端着汤水过来,通过卷起的竹帘,看到屋中一大一小的身影,听到他们说话,忽然间有种错觉。好像回到多年以前,夏柏盛还在世的时候。
思安好心地递了一碗汤水给崇明:“给你,消消暑。”
崇明面无表情地接过汤碗,道了声谢。
她们走进屋里,夏初岚又从银瓶里倒出冒着丝丝凉气的汤水出来。这汤叫荔枝汤。用荔枝肉盐腌,晒干,烘焙之后研磨成细粉,保存在密封的器皿里。等来客之后,用水冲泡,再加些冰块,便是夏季最好的饮品了。
夏初岚亲自端到顾行简面前,思安在旁边笑着说:“这是我们家姑娘亲手做的荔枝汤,先生尝尝,保准跟别家的不一样。”
夏衍也附和道:“今日有口福了,姐姐做的荔枝汤最是好喝。”
顾行简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她额上沾着薄薄的汗,两颊微红,显然是忙碌了一阵。看来无论如何也要尝尝了。
他伸出手接碗,手指尖无意碰到了夏初岚的手背,她却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般,提前松开手,汤碗整个从顾行简的身上滚落。
“当”的一声,精致的银碗掉在地上,整个屋子出奇地安静。崇明闻声跑进来,看到屋中的光景,皱眉正要说话。顾行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扁了扁嘴,又退出去了。
夏初岚愣了一下,看到男人的青衫上都是水渍,一片狼藉。连忙掏出帕子,弯腰要给他擦。
思安立刻走过来道:“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