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十六待在山上,其实并不觉会得有多无聊。
山主暂时不在的一座落魄山,如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关于这个说法,落魄山就没有了。世道不好,偏不当那与白云青山结伴的神仙隐士,人人下山去。只不过暂时尚未全部水落石出,刘十六对此不着急。何况有那小师弟的选择,那些所作所为,作为师兄,已经无法苛求更多。
所以他这个当山主师兄的落魄山外人,对此山印象,越来越好。
但是刘十六心中有一个大疑惑,先前重逢的那个她,到底是昔年跟随那个至高存在,一起征伐八方的剑侍,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仙剑之灵?还是她根本就是那剑侍的真正主人,只不过她故意换了一副面容,有心欺瞒后世人?因为在刘十六看来,剑侍或者说剑灵,并不存在,最少也不是什么完整的存在。
他问了,可惜她没有给出答案。
她一如既往的眼神冷漠,甚至都不屑给一种不屑神色。
米裕今天没有陪着小米粒巡山,而是去往那台阶顶部,找到了坐在地上的刘十六。
米裕坐在一旁,说道:“有刘先生在落魄山头,我就放心了。”
米裕打算仗剑走一趟老龙城。
所以米裕摘下腰间那枚养剑葫“濠梁”,笑道:“我不是求死去的,不过以防万一,有劳刘先生交给长命道友。我自己就不去骑龙巷碰一鼻子灰了。”
刘十六摇头道:“我不会待太久。”
突然想起一事,是那杨家药铺那个存在,落魄山又与披云山相邻,再加上龙泉剑宗的那名女子。
刘十六便改了主意,“剑仙多加小心。我南下之时,到了老龙城那边,就当为你多出些拳,到时候你再返回落魄山。”
米裕有些无奈,被刘十六敬称为“剑仙”,怎么像是骂人啊。
米裕更无奈的事情,是自己不得不再一次开口提醒,“我姓米。”
哪怕喊我米剑仙也稍微亲近几分不是?
刘十六爽朗笑道:“好的,米剑仙。”
米裕于是放宽心,望向远方山外风光,笑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承情了,在那老龙城战场,会每天掐着手指头等着先生到来。”
刘十六没来由想起那个梦中练剑的年轻人。
汉子愈发忧心忡忡,小师弟身边之人,脸皮似乎都不薄啊,熟人之间,言语不见外是好事,可这般太不见外的,不多见吧?
按照先生的说法,小师弟的性情,那是温良恭俭让一个字不落下的,最能够恪守礼数,人少时我心自由,人多时反而更慎独,为人追求醇儒境,学问在往大儒去,处事有那豪杰风采……
先生言语,在昔年他们四个求学时,从来有的放矢,绝不会虚夸弟子,就像当年,面对外界对文圣一脉三弟子如潮水般的赞誉,先生只说我家小齐学问还行吧,离着真圣贤还早呢,你们这些老家伙莫要拔苗助长啊。
会说崔瀺的字凑合凑合,下棋一般一般,你看都没能赢过白帝城城主嘛。
说左右的剑术学得晚了,之所以有些本事,那是侥幸侥幸,连剑仙胚子都不算的家伙,能有多大出息,是不是这个理儿?
左师兄闯祸后,先生就更有说头了。你们辈分高,跟个晚辈生什么气,犯不着犯不着,我回去就收拾他,左右!还瞪眼做啥,不懂半点礼数,快,快给前辈们道歉,诚心些,头低下些……
米裕有些心中了然,只是也懒得亡羊补牢,容易适得其反。
身边这位身材高大异常的刘先生,只是看着个高憨厚,却绝对不能视为什么没心眼的。
米裕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剑气长城剑修,到底是见过好些君子贤人的,所以没脸说那些剑气长城的某些怪话,比如“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之类的。
虽说在家乡,吵架怪话一事,隐官大人只要与人当面,无论是在避暑行宫内外的剑气长城,还是在那春幡斋里外的倒悬山,就从来没输过。可也管不住别人私底下的嚼舌头不是?
再者那些酒铺、赌庄的无数托儿,明面上骂起那个私底下负责送钱的二掌柜,好像比谁都凶。
毕竟刘十六是隐官大人的师兄,有些事,米裕一个文脉外人,说了真不合适。
米裕要是真傻,还是那个能够惹下情债无数的米剑仙?
刘十六说道:“你应该猜得出来,我是妖族出身。”
米裕点点头,“见得多了,再难奇怪。”
谈及此事,米裕很剑仙。
刘十六不再言语。
只见落魄山上,一个蹦蹦跳跳的黑衣小姑娘,先陪着暖树姐姐一起打扫过了霁色峰祖师堂,然后独自巡山喽,她今儿心情不错,大概是认识了新朋友的缘故,跑得没那么飞快飞快,她这会儿正在欢快喊着一个小姑娘,坐在水中央唉。身穿红衣裳,撑船不划桨呦。大个儿猜不出是个啥嘞……小小红坛子,装满红饺子。大个儿知不得,还是挠头唉……
刘十六双手覆在膝盖上,“剑仙,我就不送了。以后老龙城重逢,你我饮酒过后,一样不为我送行。”
米裕苦笑道:“姓米。”
他然后展颜一笑,“小暖树和小米粒,刘先生千万千万多护着点。”
“剑仙只管放心,有我在,没有什么万一。”
刘十六的这个承诺,说得无比云淡风轻。
他然后笑着伸手拍在米裕肩头,“你人不错!”
米裕再不计较那个没有米字的剑仙称呼,计较多少次也没用的样子啊。
一袭青衫的剑仙笑着潇洒起身,与刘十六重重一抱拳,随后御剑远游,瞬间化虹远去南方,因为担心小米粒瞧见了伤心,早知道早伤心,晚知道就晚些伤心,米裕便刻意收敛了气息和御剑景象,剑光只是一闪而逝。
只是米裕当下还不知道,刘十六的“人不错”,是怎么个评价。
先前刘十六与刘羡阳,谈及自己的好友白也。
就是那“好友白也,剑术不错”……
刘十六继续耐着性子,等着天幕重开。
山君魏檗很仗义,他这个当山主师兄的,总要帮着小师弟换上一些人情的。
不然自己没脸再见先生。
刘十六突然笑了起来,“小师弟你这儿,确实太过藏拙,是不是已经给很多人瞧不起了?”
披云山那几场夜游宴,落魄山大管家朱敛,以及御江出身的陈灵均,都是露过面的。至于那会儿的裴钱,陈暖树和周米粒,去了披云山,却躲得远远的,凑热闹而已,在谱牒仙师、大小城隍、山水神祇扎堆的夜游宴上,三个小丫头,并不惹人注意。
北岳地界,对紧随龙泉剑宗之后开山立派的落魄山,印象还算深刻,除了年轻山主出身骊珠洞天陋巷之外,更多还是因为北岳大山君魏檗对落魄山的青眼相加,太惹人羡慕嫉妒。在这之外,落魄山与龙泉剑宗的关系不俗,也很让人津津乐道,因为龙泉剑宗与落魄山租借了三座山头,这是公认的事实。关键是更传闻那个发迹于市井底层的年轻山主,在早年发迹前,与圣人独女阮秀,好像比较投缘,此事流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加上圣人阮邛与那独女阮秀,好像都没正儿八经否认过此事,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嘛。
正是攀附上了阮邛,之后又得了魏檗的庇护,落魄山那个藏头藏尾从不现身的陈姓年轻人,才得以一飞冲天,迅猛崛起,成为旧大骊版图上,一个不容小觑的仙家山头。
坐拥半座牛角山渡口,占据所有包袱斋遗留下来的建筑产业,同时与从书简湖搬来的珠钗岛结盟,那位金丹女仙刘重润,甚至亲自担任龙舟“翻墨”的渡船管事。
只可惜这落魄山,是个空架子,一直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门面修士。
听说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还是个纯粹武夫,连修道之人都不算。
地盘不小,人却太少。作为昔年骊珠洞天千里山河的最大地主,却始终没有一位定海神针的拔尖人物。
这二十多年,一直躲在披云山和龙泉剑宗的大树凉荫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被外人轻视小觑,似乎理所当然。
刘十六笑了起来,因为有个黑衣小姑娘沿着台阶,一路飞快跑到了山顶,停步后故意气喘吁吁。
刘十六个子太高,坐着就能够轻轻拍打小米粒的后背。
周米粒坐在一旁,问道:“嗑瓜子不?”
刘十六摇摇头。
周米粒叹了口气,“那我也不嗑了。”
陪着大个子坐了许久,周米粒说去看个朋友去,告辞一声,又跑了。
拿出三小袋子瓜子,轻轻喊着魏山君魏山君。
魏檗现身于山神祠庙附近,接过三袋子瓜子,笑道:“是要去黄湖山水边,还是灰蒙山青泥坡?”
周米粒今天有些愧疚神色,将绿竹杖和金色小扁担搂在一起,伸出一只手掌,说道:“魏山君,我晓得你要忙大事,今儿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魏檗将瓜子收入袖中,笑道:“暂时无事,右护法无需如此。真要有事,你喊了也无用,所以有事无事,你在落魄山喊一喊,都是无所谓的。”
周米粒摇头道:“说了最后一次麻烦魏山君,可不能不作数。今儿我去黄湖山,探望泓下姐姐。”
魏檗只好点头,将小姑娘“丢往”黄湖山水畔。
那头大蟒,化名黄衫女,真名佛松,但是唯独在周米粒这边,却喜欢自称“泓下”。
周米粒放下扁担竹杖,像以往那般,都需要深呼吸几口气,这才能够壮起胆子,趴在水边,小姑娘将脑袋探入水中,瞪大眼睛。
好久之后,也没能瞧见泓下姐姐。
一袭鹅黄衣衫的泓下,其实笑吟吟站在了岸上,蹲在周米粒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可怜小米粒吓得整个人钻入水中,双手胡乱扑腾,瞬间在水底远去数十丈。
泓下一时间有些愧疚。
片刻之后,探出脑袋,先是急得哭花了眼,因为家当都留在了岸上,只是小姑娘很快咧嘴,哈哈大笑。
她在这儿,咧嘴簸箕大,都没人管哩。
周米粒一个蹦跳出水面,大摇大摆踏波而行,蹲下身,拍了拍扁担竹杖,一本正经安慰道:“莫怕莫怕,我逗你们玩的。”
泓下想了想,还是没有跟周米粒询问落魄山上,那股似有似无的恐怖气息。
涉及大道,天大事情,更不该将小姑娘拽进来。
所以泓下只是笑道:“今儿要与我说哪个江湖故事?”
周米粒嘿嘿笑着,“欸乃一声山水绿。晓不得,听过么?”
泓下笑道:“听说过。”
周米粒愣了愣,完蛋,今儿没能开门大吉。
泓下突然心有大怖,那个让她根本不敢有半点走江心思的罪魁祸首,第一次莅临黄湖山。
龙泉剑宗,女子阮秀。
这可是一位好似“飞升”去往宝瓶洲天幕,亲手打杀过一尊远古神灵的存在。
所幸还有个被蒙在鼓里的周米粒,瞧见了可亲可爱极了的秀秀姐,使劲挥手道:“秀秀姐,吃瓜子喽!”
阮秀笑眯眯,缓缓走到小米粒身边,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接过她的一大捧瓜子。
阮秀斜眼瞥了眼那战战兢兢的泓下,以心声问道:“你就是这么当的落魄山一份子,只会混吃等死?还不离湖出山去走江,要打算等我先死了再说?”
泓下脸色惨白。
她哪敢有这等心思。
真是要冤枉死她了。
阮秀说道:“在我离开后,你立即滚去走江。”
泓下牙齿打颤,只能轻轻点头。
事实上,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点头。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嗑瓜子的秀秀姐,再瞧了瞧泓下姐姐,轻声问道:“秀秀姐,怎么泓下姐姐好像有些怕你啊。”
阮秀笑道:“胆子小呗。比米粒还小。”
周米粒本来想要笑,只是秀秀姐在说泓下姐姐,她就没笑,还不忘伸手在身前,朝泓下姐姐偷偷摆手,示意没有的没有的。
阮秀说道:“咱们去神秀山那边玩去?”
周米粒为难道:“我刚到这会儿,还没跟泓下姐姐聊几句话呢。”
阮秀说道:“那你们先聊,我坐一旁。”
最后黑衣小姑娘坐中间。
泓下岂敢坐在阮秀身旁?
阮秀在听过一个关于哑巴湖的故事后,摊开帕巾,捻起一块糕点,递给小米粒。
周米粒立即懂了,摇头晃脑先吃糕点。
然后讲个关于好人山主的江湖故事!
多得很,她有一大箩筐哩。
像上次她说陈好人与自己偶遇山精,吟诗不成,结果给它们撵出洞府,秀秀姐就可开心了,周米粒是第一次见她那么笑呢。
那会儿的秀秀姐,从真好看,变成了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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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铺子。请来刘十六,帮忙护阵。
杨老头还喊来了阮秀。
刘十六是当真有些无奈了。
先前不碰头,也就罢了,这会儿面对面,确实古怪。
何况还要再加上那个当年双方大有渊源、却由于大道歧路最终不太对付的“李柳”。
小师弟长大的这地儿,怎么回事?
杨老头将那老烟杆别在腰间,
杨老头突然望向阮秀,摘下烟杆,说道:“给你吧,帮忙转交给他。”
阮秀点头,接过杨老头抛过来的老烟杆。
刘十六顿时眼睛一亮,有些笑意。
当年他们文圣一脉,刘十六的三位师兄弟,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偏偏个个好似守身如玉,其实爱慕三人的女子,山上山下,何曾少了?不敢说多如过江之鲫,确实也是不少的。
可惜大师兄崔瀺是因为心无旁骛,志向高远,对待女子,虽然历来不会刻意冷落排斥,却至多待之以礼罢了。
师兄左右是觉得女子好烦人,喜欢我做什么?你们喜欢崔瀺或是齐静春去。
小齐则是根本不开窍。
在刘十六和阮秀之后,山君魏檗也被喊来,这位北岳地主,神色凝重。
魏山君与施展了障眼法的刘十六站在一旁,前些时日,偶有问询,魏檗都对外宣称,是自家披云山的中土故友。
至于有无人相信,魏檗不去管了。
反正又不是与外人说自己再也不举办夜游宴了。
魏檗问道:“是否需要晚辈运转山河?”
杨老头摇摇头,“神通一事,我略懂一二。”
魏檗哑然。
刘十六笑了笑。这个昔年不苟言笑的老头儿,越来越会聊天了。
人间万年没白住。
刹那之间,整座北岳地界,落在修道之人眼中,皆是一片白雾茫茫。至于凡夫俗子,则毫无察觉。
今天是个万年以来皆未有过的大日子。
因为这个苦守人间万年、要为神道续香火的杨老头。
要以远古青童天君的真身,在人间重开飞升台。
依旧不见杨老头如何运转神通,那些悄然赶赴龙州各处的地仙修士,便一瞬间仿佛置身于一座高台之上。
太过诡谲,以至于不少元婴、金丹修士,都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就平稳心神,纷纷稳住道心。
高台之上,有久居山中的老人,有天资卓绝的山上年轻人。
这一大拨宝瓶洲金丹、元婴地仙修士,先前得到大骊刑部密令,内容很惊世骇俗,密信的末尾,则措辞极为严厉,要他们不许对外泄露半字,只许秘密赶赴大骊龙州地界。
神诰宗的道士,真武山和风雪庙的兵家修士,云林姜氏庶子姜筠,正阳山的两位老剑修,也有元婴瓶颈的清风城许氏家主……
龙泉剑宗大弟子董谷,谢灵。落魄山金丹瓶颈剑修崔嵬,云霞山金丹修士蔡金简……
还有一位故地重游龙州的风雷园剑修,刘灞桥。
园主黄河,即便得到了大骊旨意,竟是直接舍了这桩大道福缘不要,只让刘灞桥启程赶路,与这师弟,只说我黄河此生练剑,一人一剑,不受师父之外的他人半点恩惠。
刘灞桥劝了几句,黄河最后与刘灞桥说了一句“很李抟景、也很黄河自己”的言语,你资质逊色于我,此后百千年,我要专心练剑,你这个新任园主要是境界太低,丢的是师父和风雷园的脸,你没资格与我讨价还价,所以赶紧滚去大骊龙州。
先前正阳山祖师堂嫡传剑修元白,问剑风雷园园主黄河。元白祭出本命飞剑玉石,玉石俱焚的那个“玉石”。
使得黄河虽未跌境到金丹,但是大道受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便如此,只要来到这大骊龙州,就有望恢复元婴圆满,甚至以黄河资质,说不定都能够就此跻身上五境。
可黄河依旧不愿来此。
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刚刚打破龙门境瓶颈的剑修隋右边在内,总计三人。
大乱之世,会有那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山河陆沉。
亦会有那无数豪杰、枭雄趁势而起,应运而生,各显风流。
在药铺后院,刘十六说道:“我先去天幕待着好了,省得手忙脚乱,待客不周。在门口迎客,比较有诚意。”
阮秀刚刚吃完糕点,拍手说道:“同理。”
杨老头点点头。
————
大骊国师,儒生崔瀺,手托白玉京,神人尸坐于天。
崔瀺轻吐一字。
“斩”。
一洲大地,崔瀺目光所及,剑光所至。
瞬间斩落一位仙人境大妖的头颅。
五岳地界,一切辖境山河,所有远离战火的大骊藩属州郡县城内,设置一处处遥遥祭祀五岳的众多香炉,地方文武官员胥吏,带头率领百姓日夜敬香。各地城隍和佐吏、文武英灵、山水神祇,则负责勘验、称量一股股精粹香火的分量,上报各国礼部衙门,再按时呈交给大骊礼部、书院汇总。
小小宝瓶洲,一时间涌现出了数以万计的步虚词、游仙诗,被誉为五岳诗,最终筛选出百首,编撰成册,分发给一洲大小书院、乡野学塾,以歌谣方式让各地稚童去满大街唱诵。
五岳大山君,再将源源不断涌入大岳的精粹香火,截留一半,用以维持巍峨巨大的金身法相,其余两成赠予储君之山,剩余三成,分发给众多辖境内的山水神祠,反过来反哺各大藩属国的山河气运,涨国运,延国祚,最终增加国势,再一次反哺大骊王朝和一洲大势风水。
那桐叶洲,是皇帝都跑,地仙也逃。
可这宝瓶洲,竟然连那大街小巷、村野乡下的小小稚童,都在他们自己懵懂不知真意的一声声吟唱中,能够为一洲大势的稳固,默默出力,点点滴滴,积水成江河,积土成山岳。
大骊已经更改律法,准许各藩属国选出两位或者四位英灵,从京城到城池再到乡野,在所有门扉上张贴“自家”门神,重塑金身,庇护地方,不受流窜妖族的那类零星侵袭,联手各地仙家修士、国姓供奉,合力布局,防止妖族扰乱民心,为祸一方。
离着宝瓶洲中部那崔瀺法相有些远的别处山巅,十数人一同俯瞰山河。
是那位身为商家开山祖师的范先生,领着一拨陆陆续续赶来宝瓶洲的历代商家祖师。
相貌并不年迈的商家老祖,在崔瀺出剑之后,收回视线,感慨道:“远水去见远山。故人留下故事。”
只是稍稍感怀世事之后,这位“范先生”便转入正题,微笑道:“诸位,都说水随山转,天下水脉流动不定,唯有山岳不可动。当真只有水动山不动?”
一位随侍多年的老者,笑道:“钱不够嘛。”
此人正是那个围杀过阿良又能跑掉的山上高手,还乐呵呵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号称“半绝顶”。
这群在天下九洲皆富可敌国的商家大佬,听闻此语,顿时个个爽朗大笑。
他们确实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
商家先前就已经出了大一笔钱,搬迁内陆山脉去往沿海,打造成关隘,或者将一些对大骊骑军比较碍事的沿海山脉,迁往内陆,作为一条条“看似天然形成、实则后天造就”的雄伟战线!
接下来还要出更多钱!神仙钱,谷雨钱!
雪花钱小暑钱?自然一颗都无,太寒酸!
总之,商家要保证能够让宝瓶洲那些骑军不够的藩属兵马,能够据守关隘。
更要腾出地盘来,让大骊那支所向披靡的铁骑,能够肆意驰骋广袤平原上。
范先生微笑道:“各位,忙去,撒钱一洲。”
一个个谨遵老祖法旨,身形随风消散天地间。
老龙城战场之上,先前有那数位神灵现身降世,势不可挡。
那马苦玄,不过是回了一趟宝瓶洲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等他返回老龙城没多久,就遇到天外神灵从天上大门,落地做客宝瓶洲。
作为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马苦玄,竟是同样敕令十数尊远古神灵,作为还礼,攻伐天上。
更有南岳大山君,唯一一位女子山君的范峻茂,金身法相高达千丈,她手持一轮远古大月“真相”的部分月魄,是那桂夫人秘密赠送,在范峻茂手中,弧月如弓,拉如满月,分别以精粹日月之光,作为弓弦和箭矢。
当一箭激射而出,不管是去往天幕射杀远古神灵,还是去往海上射杀大妖,皆有惊天动地之威势。
老龙城临海的那座登龙台上,有女子稚圭,她那一双金色眼眸,死死盯住一头位于海上极远处的王座大妖。
对方也在与稚圭对视。
稚圭扯了扯嘴角,缓缓抬起一手,朝那绯妃做了一个拧断脖颈的手势。
————
书简湖。
一位高冠博带的清雅老人,站在一处岛屿水畔。
真境宗宗主韦滢心有所动,却没有擅自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窥探远处。
成百上千的古怪英灵,无一例外,皆是百年千年后,犹然能够保持一点真灵不散的冤屈阴灵,纷纷涌出湖面,现身后重返人间。
他们生前皆是书简湖这野修如云、无法无天之地,历史上众多的横死暴毙之徒,死后冤魂不散,有些是无辜之辈,有些是罪有应得,有些是罪不至死依旧枉死在此,然后一位位聚集在老人身边,睁眼看着那书简湖的阳间地界,年复一年的人心依旧,年复一年的生死不定,强者肆意打杀弱者,弱者死也不知真正错在何处,大概只觉得是自己修为太低,仅此而已。
最后,所有的阴灵鬼物,难免有共同的疑惑,湖底与岸上,到底哪个才是阳间,哪个才是阴间?
最终有一个形神枯槁的外乡年轻人,来到此地,为无数死后徘徊不去的阴灵鬼物,为它们心中一问,作上一答。
顾璨滥杀,是错的,他不杀顾璨,也是错的,书简湖的这种风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都是错的。有些行事之错,和心中难受,一定让人难受一辈子。
因为天地间,错的,就是错的。所以有错,就要改错。历来如此,便对吗?难道要让千百后的后世人,还一直有此问?当然不对,自然不行。
同样给出了一个个答案的,是那些与年轻人一一道别的枉死鬼物。
是他们与那个年轻人一起,给了书简湖一个答复,一个依旧会充满伤感和遗憾的答案。
“姓陈的,瘦竹竿似的,以后还怎么找媳妇,以后离开了这鬼地方,一定要记得顿顿大鱼大肉,多吃几碗饭!真不是老子吹牛,厨艺极好,是出了名的一锅乱炖能让佛跳墙,哈哈,可惜你小子没这口福。”
“陈平安,悠着点,咱们可别太早重逢了。还有啊,你这个本事稀烂的账房先生,记得有事没事,就使劲扇那顾璨几个耳光解解闷。你摊上顾璨这么个王八蛋,算你倒了八辈子的霉。以后少管闲事,不值当。”
“陈先生,我还是觉得世道没有太美好,可……好像还有一点希望在。那我走了啊,陈先生保重。”
那些年里,刚刚不是少年没几年的外乡人,会微笑着与他们挥手作别,会沙哑开口说一句珍重,说不出话的时候,就会伸手握拳轻敲心口,或者是双手抱拳告别。
只在那些鬼物消散后,年轻人就都会愈发沉默。
老人除了认可那个年轻人的自讨麻烦和弥补举措,更欣慰那些带着各自遗憾、却有不至于彻底绝望的一场场离别。
老人收起思绪,笑道:“你们既然还能秉持一点灵光不散,就说明你们还不至于麻木,才会被我拘押在此,不得解脱,此次魂魄彻底消散,我替你们攒些阴德,有过错抵消过错,有福报积攒福报。”
老人如口含天宪,那些阴物如获大赦,从那英灵,宛如化作一尊尊金身水神。
在这之前,便有大骊早早铺设出一条陆路神道,让这些湖水正神一般的英灵存在,去往宝瓶洲中部那条齐渎。
老人又笑道:“天下水裔山鬼皆吾友,是也不是?”
老人自问自答道:“不是也是!”
一洲大小山脉、山峰山头,皆有无数山鬼蓦然凝聚身形。
老人一手托起,“上天垂象。”
一洲四面八方的沿海各地,总计有二十四座山头,有一位白衣少年,事先埋藏好了二十四枚竹简。
山鬼队伍,浩浩荡荡,如那史无前例的阴兵过境,一同御风去往那二十四座山头。
老人最后去往青峡岛渡口处,站在那里,低头望去。
那天年轻人疲惫熟睡过去后,阮秀,钟魁,都曾来此探望躺在地上鼾声如雷的年轻人。
其实不止他们两位就是了。
老人笑了起来,好一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老人再抬头,只见这宝瓶洲,是没有什么三垣四象大阵,但是却有这座更加恢弘、更契大道的二十四天时大阵。
大阵顺天时循环绵延,庇护一洲无缺漏。
一位托钵云游的中年面容苦行僧,曾在这一洲之地云游四方,年复一年。
他佛唱一声。
双脚昔年所及之处,大地之上,市井之间,山上水边,热闹处僻静处,出现了一朵朵莲花。
最终一洲山河,宝瓶洲宝瓶洲,恰似那一只人间某处书案上的清供花瓶,在花瓶之内,开出了一大朵金色莲花。
十二艘大如山岳的剑舟,置身于战场第一线之后,悬空于老龙城后方。
有密密麻麻的兵家力士以秘法擂鼓壮声势,为剑舟飞剑添加一份玄之又玄的天时。
飞剑之上,早有那符箓派修士殚精竭虑,不惜神仙钱与灵气,为每一把飞剑篆刻云纹秘录。
一时间飞剑攒簇密如暴雨,去往海上攻城的妖族大军之中。
浩然天下版图最小的宝瓶洲,却是大战至今,唯一一个不但守势稳固、犹有余力与那蛮荒天下展开壮阔对攻的一个洲。
藩王宋集薪既没有镇守宝瓶洲中部的那座大骊陪都,甚至没有将藩邸搬去相对安稳的南岳山头,始终身在老龙城,与两位大骊武官最高品阶的巡狩使曹枰和苏高山,一同作为南方战场的主心骨之一。只不过两位大将军不会身在城内,而是在老龙城之后的大地之上,马蹄阵阵,严阵以待。
而早已不是那泥瓶巷少年贵公子的大骊“宋睦”,此刻双拳紧握,两眼发红,大战绵延已经一年之久,藩王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听闻蛮荒天下曾以数万剑修与剑气长城问剑。
宋集薪站在藩邸高楼顶层,双手按住栏杆,手背青筋暴露,怒笑道:“来!与我大骊再问剑一场!”
一位来自观湖书院的君子,到了老龙城后,临行之前,与书院山长的先生作揖拜别,他要去往战场第一线。
君子手持玉瓷瓶,晶莹剔透,好似装满了震雷与闪电,宛如一座小雷池。
实则瓶中雷电,皆是一身学问道法细微显化的一个个圣贤书文字。
在与先生道别之后,私底下他与一位年轻且同乡的书院晚辈,笑言一句。
明年故乡花开,替我多看几眼。
一位与他学问事上有过争执、甚至措辞激烈的书院儒生,刚好与他同行去往战场。
原来读书人的学问之争,就真的只是君子之争。
是同道中人。
君子贤人,两人相视一笑,只在不言中。
老龙城苻家首席供奉,一位曾在登龙台附近结茅修行多年的老剑修,与孙家一位樵夫模样的供奉,结伴而行,各自与两位家主请辞,一同赶赴战场最凶险处。
两人御风之时,那个也曾读过圣贤书、却未能成为书院子弟的孙家供奉,微微笑道: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我心世道千泥万泞又何妨,那也不是你们这些畜生可以闯门而入的理由。”
那个老剑修笑道:“文绉绉,酸溜溜,我说不来,我就顺着你的说法,来一句粗鄙话,当是遗言好了。要过此路,要入家门,得我先死。”
一位原本已经安然离开桐叶洲的老修士,一个曾经与外乡年轻人和姜尚真做过一桩大买卖的老元婴,聚集了所有门内修士。
老人的门派,正是位于桐叶洲北部的那个天阙峰青虎宫,而老人正是擅长炼丹的老宫主,陆雍。
在蛮荒天下的妖族尚未登岸之时,消息灵通且最擅长自保的陆老宫主,就带着弟子乘坐仙家渡船,早早逃入了宝瓶洲,再晚一旬,可就要吃一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闭门羹了。
只是与其余所有聪明人一样,即便进入了老龙城地界,也未能入城安稳避难,只能与其余外乡修士一样,好似关押犯人一般,聚集在一处。
不过命是保住了,日子却还是不太好过。
那些大骊王朝的随军修士,从不与他们言语半句,要么杀些不守规矩的蠢货,要么就是远远冷冷望着他们这些桐叶洲难民。
不同的随军修士,却有同样的一种视线。
没有什么怜悯,只有沙场上带来的天生冷酷,以及一个人看某些不是人的那种讥讽。
只不过在“牢笼”高处建筑,还有那闲情逸致远观战场的话,大骊倒是并不阻拦。
老人在亲眼目睹了老龙城外,那日复一日的惨烈大战后,就越来越少言语,直到今天,陆雍蓦然大怒,须发皆张,“任你烈风地震,狞雷猛雨,怎敢拔我家中阶下千年树?!”
最后老元婴惨然一笑,让那些嫡传子弟在这异乡好好活着,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就别轻易死了,哪怕再丢人现眼,以后也要好好修行,多炼出些好丹。
最后老修士望向那些个年纪最小的孩子,
神色释然。
有我一死,笑话你们是苟活之辈丧家犬的宝瓶洲修士,会少很多吧。晚辈们再在宝瓶洲立足,就会容易很多。
一位大寺僧人,来到老龙城战场,凌空振锡,涟漪阵阵。
僧人最后悬空而坐,双手合十。
菩萨钩锁,百骸齐鸣。
身如灵塔,发光如火。
有一位不知名的道门高真,脚踩一艘宝舟御风来此,神色闲适,如来此云游赏景一般。
老道人施展了一门撒豆成兵的神通,符纸之多,如老百姓随手撒那纸钱。
云海上矗立有百余尊身高数丈的符箓傀儡。
在老龙城和南岳之间的广袤地带,一望无垠,大地出奇的平整。
有两支大骊铁骑,大致上一线排开,在此驻扎。
如一线潮水,静止不动。
静候敌人。
一位尚未披挂甲胄的武将,骑马巡视战线,也有佩刀提枪,不然不习惯。
这个位高权重的大骊巡狩使,突然停马,一人一骑,面朝南方。
我大骊铁骑,马蹄从北往南,打穿一洲!
马蹄所及,杀人的本事,到底如何,别说一洲,整个天下都已知晓!
如今马蹄所立处,更要杀妖无数!
大将军苏高山,轻提铁枪,指向南方,“敢来此地,给老子全部碾为齑粉!”
————
大骊皇帝宋和,依旧留在北方京城。
退朝之后,让那些蟒服宦官暂时退远,独自走在一堵高大的红墙墙根下。
在国师授意下,他这皇帝颁布下了一道道内容相同的圣旨,接到圣旨的人,皆是一洲藩属君主。
大骊若输了这场大战,一洲山河覆灭,人人无家国可言。
可若是大骊赢下此战,一洲所有藩属,战死之人,比例最高的三十国,皆可复国,就此脱离大骊宋氏版图,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大骊王朝都会主动帮忙其复国,至多百年,定然成为未来宝瓶强国之列,并且与大骊成为世代盟国。
大骊皇帝亲自与一渎五岳发誓,有违此约,人神共愤,大骊宋氏国祚就此断绝。
在圣旨颁下之前,有一场既是君臣、又是先生学生的问答。
崔瀺问宋和。
国师问皇帝。
先生问学生。
“陛下,一旦如此,大骊将来说不定连十大王朝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可一旦如此,你宋和,身为大骊宋氏子孙,一定会成为千年万年的青史明君。”
“如何取舍,在你宋和。”
宋和当时笑道:“国师未免太小觑学生的气度了。浩然天下来来去去那么多的十大王朝,有几个皇帝君主,当得起青史留名千万年这个大说法?”
“宋和要让宋氏后世子孙,祭祖之时,一个个面对祖宗挂像,在我挂像下,驻足最久,神往最多!”
那头绣虎听到答案后,微笑点头。
宋和有个问题,忍不住开口,“朕只有一问。”
“朕若是不答应,没有让国师遂了心愿?”
崔瀺当时笑言,“陛下心知肚明。”
大骊皇帝大笑道:“好一个绣虎。”
最后皇帝看了眼这位僭越太多太多的国师。
崔瀺点点头。
皇帝面有悲苦之色,绣虎在侧,难免让他这个当皇帝的,有那掣肘之感。
可若是大骊真的失去了这位算无遗策的绣虎,他宋和又岂能不心慌几分?
崔瀺最后缓缓说道:“我与齐静春,为你们大骊王朝,留下了那么多与别处不太一样的读书种子,哪怕大骊版图少了一半,以后一样是大有机会重新崛起的。只可惜你在世时,就未必亲眼瞧得见了。只说在这件事上,你与先帝,是差不多的下场。确实是有一份大遗憾的。由此可见,摊上我这么个国师,是大骊幸事,却未必是你们两位皇帝的幸事。”
“小不幸而已,大骊与宋和,皆已万幸,能在先生辅佐之下,有此际遇,有此壮举。”
皇帝向老人作了一揖,轻声道:“那么学生就此拜别先生。”
宋和此刻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伸手重拍墙壁一下,然后死死撑住墙壁,沉声道:“共挽天倾!”
一位蟒服宦官突然快步上前,然后悄然停步,小声说道:“陛下,北边来人了。”
宋和神采飞扬,快步走到两堵墙壁之间地带,仰头望去,虽然注定看不见,那些人不会这么早来到大骊京城上空,但是宋和就是忍不住看这一眼。
如今东宝瓶洲与北俱芦洲,在那通天大手笔之下,俨然一洲版图!
火龙真人,和李柳与渌水坑那位飞升境的臃肿妇人,如今依旧负责看守这条海上道路。
双方一左一右,护着勾连两洲的“桥梁”。
一大拨北俱芦洲剑修,则沿着那条道路,御剑南下宝瓶洲。
北地第一剑仙白裳,太徽剑宗掌律祖师黄童,浮萍剑湖郦采……
在剑修之外,还有火龙真人的两位高徒,指玄一脉袁灵殿,还有白云一脉。
大源王朝崇玄署一拨道门真人,披麻宗宗主竺泉,还有骸骨滩鬼蜮谷内的那位白骨剑修,女子英灵蒲禳。
京观城高承曾经打开天地禁制,让蒲禳祭剑。
如今高承已经离开鬼蜮谷,披麻宗修士无事可做,而身死道消于此地古战场的蒲禳,则选择去往另外一处战场,就当是与那位一直放不下的心上人,无声道别了。既然自己注定无法与他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又何苦拖累他成不得一位人间佛?喜欢一人,不该如此。
宝瓶洲风雪庙剑仙魏晋,曾跨洲问剑北俱芦洲天君谢实。
此次亦是与天君谢实同行,两人皆可算归乡之行。
浮萍剑湖郦采,与大弟子荣畅,在动身之前,她与陈李、高幼清两位嫡传弟子说,说自己要去老龙城那边瞧一瞧。
在你们的家乡,师父的异乡,都杀了不少妖族畜生,没理由在浩然天下这家乡,不再打杀一些妖族畜生。
岂不是让好友李妤看笑话,以后还怎么在你们俩孩子面前摆师父架子?
只是郦采还有一个理由,没好意思与晚辈弟子多说。
在那边,就是宝瓶洲的最南端了,不用与北俱芦洲隔着一个洲,所以可以离着某个负心汉近一些。
在返乡的郦采,不断听闻桐叶洲形势之后,如解心结。
那个没良心的男人,辜负了自己,事实上还辜负了许多痴情女子的一片真心,可到底他没有辜负一个大老爷们的该有担当。
这样的姜尚真,值得郦采去伤心,去喜欢。
在他们联袂南下跨海之时,无论是不是剑修,人人少有慷慨赴死或是意气风发的神色。
心境平静。
因为就好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寻常事。
我北俱芦洲修士,自家关起门来,不管如何打生打死,勾心斗角,飞剑、修士、武夫,动辄以飞剑术法拳脚相向自家人。
可大势一来,少了哪个洲修士都可以,唯独不能少我北俱芦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