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芯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不过对这头来自青冥天下化外天魔,第一次起了探究之心,化外天魔先前那副“真仙尊容”,捻芯颇为震撼,尤其是“道人霜降”身披那件品秩惊人的天仙洞衣,捻芯觉得若是能够将数以万计的“经纬”一一拆解开来,可以让自己的缝衣术,更上一层楼。若是运道再好些,指不定就是困守此地多年的大道契机所在。
捻芯说道:“你叫吴霜降。”
蹲地上的白发童子抬起头,“还有呢。”
捻芯说道:“吴霜降生前是一位兵家修士,并非道士。”
说到这里,“如今吴霜降也未必就一定是死了。”
白发童子笑了,“为何是兵家,理由?”
捻芯说道:“吴霜降,无双将,听着是个适合丢到战场上去的好名字,不是兵家修士,有点浪费。”
老聋儿只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脑子,果然拎不清。按照捻芯的说法,我绰号老聋儿,南边十万大山有个老瞎子,那么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也对,小姑娘真要拎得清楚,就不会一直当缝衣人了。那些个最为臭名昭著的魔道修士,南海独骑郎,过客,瘟神,艳尸等,都属于无法更换道路的断头路。但是缝衣人、刽者和卖镜人这几种,是可以中途转入旁门的,只需运作得当,偷偷转去当个谱牒仙师都不难,但是这个捻芯,不管最早是如何成为的缝衣人,内心是否情愿,反正她是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了。
白发童子吐了口唾沫,双手揉脸,一脸匪夷所思,“这也行?!”
老聋儿问道:“真被捻芯说中了?”
白发童子学那自家老祖双手笼袖,眼神怜悯,看了眼捻芯,又看了眼老聋儿,俩傻子,怎么不干脆认了父女。
如果不是如今大道堪忧,有可能性命不保,不然光是顺着捻芯的所谓的兵家老祖身份,他就能一鼓作气编撰出吴霜降水淹水神宫、火烧火神庙、脚踏玄都观、擂破敲天鼓、攻上白玉京的一系列精彩故事,而且保证环环相扣,有理有据。
他侧过身,抬起屁股,将双手和耳朵都紧紧贴在小门上,“怎么都没点动静,我好担心隐官老祖啊。就他老人家那的记仇,一旦炼物不成,非要跟我算账。孙子,曾孙女,你们俩赶紧帮我求神拜菩萨,心诚些,若是成了,我记你们一功,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三口,自立山头,一同奉隐官为祖,就再不用羡慕刑官那边人多势众了,到时候我对付那捣衣女和浣纱鬟,老聋儿跟刑官相互打出脑浆子,捻芯你就在一旁拎个水桶装着……”
捻芯一脚抵住白发童子的头颅,缓缓加重力道,使得这位化外天魔的半张脸颊都贴在了门上。
白发童子半点不恼。
老聋儿有些羡慕捻芯,自己跟这头化外天魔刚碰头那些年,没少较劲,至于它和刑官之间,那更是较劲到了现在,不知为何,霜降唯独对捻芯却不甚上心。老聋儿倒不是怕这头化外天魔闹幺蛾子,但是没个清净,终究烦人。当初化外天魔跟在老聋儿身边,形影不离八十年,老聋儿想要安心修行片刻,都很困难,后来只能喊了声爷爷,才勉强摆脱它的纠缠。
捻芯收起脚。
白发童子保持那个姿势,说道:“你与隐官老祖打声招呼,再让他老人家与我打声招呼,我就答应幻化出那件‘绛紫’法衣,让你看个够。”
白发童子似乎担心捻芯身为浩然天下练气士,不明白“绛紫”法袍的高妙,解释道:“我那羽衣,那是道祖骑牛出关时身披道袍的三件仿品之一,虽是后世仿造编织,仍然道意无穷,是那座岁除宫的镇山之宝之一,是山水阵法中枢所在,只需老祖抖衣,山头如披羽衣,任你剑仙出剑千百次,一样坚不可摧。”
说到这里,白发童子冷笑道:“岁除宫与大玄都观齐名,捻芯,你自己掂量掂量。”
捻芯道了一声谢,不再待在门口这边挥霍光阴。金箓、玉册上边的文字,可以着手剥离出来了。
老聋儿称赞一句,“好手段。”
霜降站起身,抖了抖袖子,“乖孙儿。”
他此举帮了捻芯,获得一桩天大道缘。也帮了陈平安,可以不在捻芯手上吃额外苦头,同时还可以还上金箓、玉册这笔债,至于霜降,也算帮自己一把,他先前已经得到了陈清都的暗中授意,与其选择与陈平安在心境上为敌,不如选择与陈平安身边人为友。指点是假,威胁是真,明摆着是要他收手,不再在陈平安心境一事上动手脚、埋伏笔、挖井坑。
霜降先前还真不是吓唬陈平安,数次游历,以三山九侯术为根本,再以衍生出来的二十四山向之法,谓之寻龙,勘定了一处“吉地”,谓之点穴,在人身天地当中一处无用洞府的僻静角落处,掘出一面镜子大小的圆坑,谓之破土,圆坑名为“金井”,然后覆以斛形木箱,此后心坑就如被覆顶、枯死之水井,再不见那“日月星光”。
寻龙点穴,破土覆箱,每次游历都做成一个步骤,并且都要隐蔽躲开那条巡游火龙,尤其是那个乘龙佩剑挂经书的金色小人儿,每次进入陈平安心湖,化外天魔都会与那个小家伙捉迷藏。
这个手笔,隐藏极深,不会对陈平安的当下境界修为有任何影响,只是一旦这个读书人心境蒙垢,有一处不见光明,哪怕细微,等到陈平安境界高时,就会大如山岳,或是霜降当下就干脆打烂金井,也能让陈平安心境就此留下瑕疵,大道根本,不再齐全,能不能补上?当然可以,只需要陈平安将此处金井,赠送给它这头化外天魔,作为洞府,不但可以缝补无漏,还能够裨益境界,成为一位练气士的道法之源。
至于炼制三山之法,霜降当然半点不陌生,哪里只是听说过而已。
只是霜降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清楚一件事,从陈平安主动询问自己名字,到提及火龙真人的传授三山炼物道诀,是不是陈平安有意为之,是不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那处古怪,这才不惜撕破脸皮,喊来陈清都压阵。
白发童子不由得感慨道:“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拘束了爷爷一身大好神通。”
陈平安先后炼制四件本命物,老龙城云海,大渎入海口处的仙家客栈,龙宫洞天,剑气长城宁府密室。
最后一件五行之属,还有两个可有可无的护道人,飞升境大妖乘山,飞升境化外天魔,霜降。
小门缓缓打开,陈平安现身。
白发童子立即谄媚道:“隐官老祖,资质卓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炼物如此之快,去他娘个曹慈啥的,给隐官老祖提鞋都不配……咦?隐官老祖怎的还没有开工炼化?是因为身上武运过多,尚未彻底锤炼的关系?这等忧愁,世间几个武夫能懂?”
老聋儿觉得在溜须拍马恶心人这件事上,喊它几声爷爷,半点不亏心。
陈平安说道:“出来透口气。”
陈平安沿着那条台阶散步,四周皆天然幽冥晦暗,能看多远,只凭修为。
因为年轻隐官是往下走,所以白发童子就走在了前头,侧身而行,弯腰伸出双手,提醒着隐官老祖落脚小心。
若是拾阶而上,白发童子就会跟在身后,同样伸出双手,免得隐官老祖一个不小心后仰摔倒。
论表面狗腿程度,估计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米裕加上顾见龙、曹衮四人,都不如这头化外天魔。
看似有趣又无聊,白发童子却会在心中默默计数,看看陈平安何时会开口否定此事,也是真个无聊却有趣了。
陈平安对于这头化外天魔的荒诞行径,根本不上心,随便它折腾。
陈平安确实没有炼化那座岩浆熔炉,体内武运,不是原因,捻芯先前已经帮忙从那条火龙当中剥离出两粒火种,正是两颗火龙之睛,相对于纯粹武夫真气凝聚而成的那条巡游火龙而言,不断融为火龙点睛的两粒火种,本就是身外物,被捻芯剐出取走之后,不伤火龙元气,只是那个“取睛”过程,有些意外,身为玉璞境缝衣人,竟然无法压制那条桀骜不驯的真气火龙,真要强行剐走两颗眼珠子,估计就要大动干戈了,伤及陈平安体魄根本,这大概就是练气士与纯粹武夫的先天不对付。
陈平安只好与那个金色小人打商量,好说歹说,挨了无数的骂,后者才一脚踩下火龙头颅,使其温驯不动弹,任由捻芯取物。
到此为止,都算顺利。可等到陈平安进了小门,开始运转火龙真人传授的那道古老仙诀,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尴尬处境,源于碧游府水神庙外的那块祈雨碑,演化而出的炼物口诀,竟然隐隐约约,好似一个失意人,躲起来自怨自艾,自行运转术法,牵扯起了丝丝缕缕的心湖涟漪,若是在平时,这是修道有成、天人感应的好兆头,属于天大好事,可在炼化火属之物的关键时刻,就是要命的麻烦,等到陈平安察觉到不妥,心神芥子去往水府一看,果然见那些绿衣童子们个个心神不宁,蜷缩在那幅宛如水仙朝拜图的壁画之下,显然而易,陈平安在人身小天地之中,有了一场水火之争的苗头,正因为陈平安大道亲水,要将一颗品秩无法想象的神灵心脏炼化火属之物,所以这场水火之争,最为显化明显。之前先有水府,再炼山祠,由于是山水相依,反而就会裨益炼化过程,继而炼化木属本命物,水土皆助,人身小天地的气象,同样没有任何扯后腿。
此后不管陈平安如何压制心湖水府气象,都收效甚微。
陈平安站在一座囚牢外边,里边拘押着一头元婴剑修妖族,化名黄褐,本命飞剑“淋漓”。真身是一头蝎子,按照《搜山图》记载,蜚蠊之属。
陈平安经常来此站着,也不言语。而黄褐一直潜心养剑,也只当没瞧见外边的年轻人。
陈平安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压胜之法?施展封山术,将那水府关门。”
白发童子哭丧着脸道:“隐官老祖,辈分归辈分,买卖归买卖,这会儿咱俩是清清爽爽一刀切了的关系,就莫要从我这边占便宜了吧?”
陈平安说道:“为什么不做买卖,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开始真正做买卖,只要你给的足够多,就能挣着一条命。你发誓没用,我发誓却千真万确,到时候我去跟老大剑仙求情。不过有条底线,你算计别人去,我已经跟老大剑仙说好了,你再算计我,一剑砍死拉倒。”
白发童子问道:“你真愿意改变初衷,任由我离开牢狱?”
陈平安说道:“事分先后,是你算计我在先,想要夺我身躯魂魄,觊觎我那些因果纠缠和些许气运,好让你隐匿更深,一旦得逞,说不定连老大剑仙都再难杀你彻底,便宜占尽,我为何让你活着离开牢狱。真当我是你亲爷爷亲老祖了?真要是你家老祖,就你这种德行,不肖子孙,早就大义灭亲了。”
白发童子撇撇嘴,说道:“你还不是想要让我为你铺路,与你多说些青冥天下的内幕规矩,好为你将来飞升去往青冥天下,为了那场问剑白玉京,早做打算。”
“我有说过不是吗?”
陈平安笑着揉了揉白发童子的脑袋,“怎么不喊老祖了。”
化外天魔开心道:“好嘞,老祖宗!”
陈平安变掌为拳,一头化外天魔砰然碎裂,然后在别处凝聚人形,珥青蛇、穿法袍,一路蹦跳返回,兴高采烈道:“隐官老祖这一拳,尽显远游境风采!”
陈平安轻轻拧转手腕,跻身了远游境,确实比起金身境要强势太多。只是不知道那曹慈,如今身在哪一境。
白发童子泄露天机,笑嘻嘻道:“道诀炼物,隐官老祖手握两门仙诀,双方都说可以炼化万物,那么以诀炼诀?”
陈平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如果必须要舍一存一,实在难以取舍。何况炼为一诀之后,到底是怎么个光景,我心里没底。再者这个过程,意外太多。两道仙诀品秩太高,我作为练气士境界太低。所以你可以说你的真实想法了。这第一笔买卖,如何算钱,合计合计?”
白发童子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其实是第二笔,捻芯很快就会来找你。”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这个不算买卖,得算你认祖归宗的香火情。”
白发童子也在双手笼袖,眼珠子一转,点头道:“贼有道理。”
陈平安说道:“先前与你说了,天下无不可商量之事,是你自己不信。”
白发童子坦诚道:“好歹是位飞升境,容易飘呗。”
那头元婴瓶颈的剑修妖族,不再温养本命飞剑,睁眼看着剑光栅栏外那对“其乐融融”的祖孙,黄褐心中突然泛起个念头,若是浩然天下的年轻人,都是这么个鸟样,我们妖族还是别去那边闹腾了。读书识字,心肝都被墨汁浸透,心肝肚肠都黑得很。
离开那处牢笼后,白发童子知道为何陈平安会长久逗留。只是它见识过年轻人的那两幅心境画卷,绝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嬉皮笑脸。
陈平安问道:“关于五毒,青冥天下有无相对应的民间习俗?”
霜降点头道:“多了去,比如市井门户,以彩纸裁剪五色小葫芦,倒粘门扉上,名为倒灾葫芦。官府衙门那边,有那度牒的清流官员,会在这天专门换上一身道门赏赐下来的法衣官袍,绣有五毒之物图案,然后去往辖境内的所有百姓汲水处,投入一张张谷雨符。”
陈平安说道:“北俱芦洲东南部,山上山下,也有张贴谷雨帖的习俗。富贵之家,如果有那神仙手书的发帖在门,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不比那悬挂正屋的堂号匾额差了。”
霜降说道:“境界高了,兴许会有新烦忧接踵而至,但是有一点好,修道之人的境界,真的可以解决掉很多麻烦,境界一高,诸多麻烦,自行退散。福缘不请自来,恶客不斥自走。”
陈平安似有所悟,点头道:“是句人话,受教了。”
霜降抬手抹了一把辛酸泪,呜咽道:“老祖此言,感人肺腑。”
捻芯很快赶来,涉及大道根本,无需赧颜。
她又不是那陈平安,一个大老爷们,害臊个啥子,娘们唧唧不爽利。
陈平安倍感兴趣,打定主意,在旁观摩。
一件在青冥天下也有数的天仙洞衣,捻芯以缝衣神通,细细拆解三万六千条纵横交错的经纬丝线,光是这个过程,便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观道”。
捻芯先祭出了金箓、玉册,说道:“本来打算等你炼物成功,先让你吃点小苦头,再帮你打造心室。”
她突然说道:“你有没有品秩比较高的符纸?不然承载不住这些文字。品秩不行的话,就要叠在一起,不是个小数目。”
陈平安从方寸物当中取出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纸。
白发童子眼皮子微颤。
捻芯点点头,让陈平安将符纸放在金箓玉册一旁。
她取出那把炼化为本命物的法刀“柳筋”,开始从金箓玉册之上一一剥出文字,看似寻常短刀,实则刀尖极其纤细。
每有文字离开箓册之后,捻芯就立即以刀尖挑到青色符纸之上,文字落在纸上,立即嵌入符纸之中,微微凹陷下去,所幸未曾压破符纸。
最后捻芯脸色惨白,头颅之下的身躯,五脏六腑搅动不已,互相碾压,血肉模糊,好似一座烂泥塘。
捻芯打开绣袋,取出一些不知如何炼化而成的猩红丹药,倒入嘴中一大把,胡乱嚼碎吞咽入腹。
陈平安折叠起那张符纸,入手极沉,小心翼翼收入袖中,站起身后,郑重其事,抱拳致谢。
捻芯视而不见。
从头到尾,大伤根本,以至于玉璞境都开始摇摇欲坠的女子,她的眉头始终不曾微皱一下。
陈平安觉得捻芯其实可以转去习武。
被他人刻刀在身,岿然不动,与自己刻刀在身,纹丝不动,是两种境界。
捻芯望向白发童子。
白发童子没有变作“飞升境大修士霜降”的真实模样,而是瞥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隐官老祖,然后缩头缩脑,伸出两根手指,捻住一角,缓缓扯动,顿时光华流转,霞光万丈,逐渐显露出那件道袍法衣,然后白发童子猛然一拽,就将法袍拎在手中,一件虚幻道袍,流光溢彩,如瀑倾泻,云霞蔚然。
陈平安好奇问道:“法相是假,道袍也是假,为何如此真实?”
捻芯眼神炙热,只觉得陈平安太过门外汉,说道:“蕴含道意,现世之时,几近大道显化,何谈真假。”
陈平安大开眼界,自己那件法袍金醴,虽然靠着不断“喂养”金精铜钱,提了品秩到仙兵,但绝无此衣玄妙。
白发童子怒道:“小丫头片子,你怎么跟我家老祖说话的?!你给爷爷放尊重点!”
捻芯报以冷笑,瞥了眼陈平安,陈平安看了眼白发童子,白发童子左顾右盼,笑哈哈。
捻芯接过那件入手极轻、几无重量的法衣,摊开手掌,细细摩挲过去,神色如酒鬼饮醇酒,如一位有情郎爱抚佳人肌肤。
陈平安有些犯怵,先前女子剑仙谢松花的荤话,如今捻芯看待心头好之物的眼神,都让陈平安难以招架。
白发童子告诉了捻芯这件法袍的重重禁制所在,她坐下身,将法衣轻轻搁在双膝上,驾驭出十根本命物绣花针,合力挑起一根线头,缓缓抽丝之后,缠绕成一个线团,搁放在脚边。
仅是抽出一根丝线,就耗费了足足一炷香功夫。
捻芯大耗心神,闭上眼睛,缓缓呼吸吐纳一番。
期间一个极其细微的挑针误差,就引发了数重禁制,道袍之上的日月星辰、山河万物,随之变色,最终那件法袍竟是直接穿在了捻芯身上,捻芯魂魄震颤,整个人好像被丢入一座禁忌天地,霜降赶紧驾驭法衣离开捻芯之身。由此可见其中凶险。捻芯吐出一口淤血,又将鲜血收入绣袋之中。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看了个把时辰才默默起身离去。
在这之前,就像置身于市井人家,灯下看待女子缝补衣裳。
白发童子以心声询问,“无需水府关门了?”
陈平安摇头道:“没必要,心静了。”
白发童子难得没有跟随离去,双手托着腮帮,凝视着捻芯的针线活,轻声说道:“如果这是真物,你起手挑针,就会触发禁制,再没人帮你脱掉衣服,会死人的。”
捻芯心无旁骛,只当耳旁风。
脚边的线团越来越多,攒簇在一起,如一轮轮袖珍日月相依偎。
白发童子突然说道:“捻芯,你为什么明明想活,却又半点不怕死。不说贪生的老聋儿,哪怕是那清心寡欲的刑官,也会畏死。在我看来,牢狱当中,就数你的心境,最为接近陈清都。”
捻芯又抽出了一根在法袍上洞穿无数山河的经线,打算休歇片刻,答道:“生有可恋,又不至于太过牵挂,死足可惜,却也没有太大遗憾。已然如此,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