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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离别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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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容貌粗犷的汉子,用五颗雪花钱买了件苍筠湖龙宫旧藏之物,脂粉气很重,汉子多半是想要赠予心仪女子了,或是作为给某些女修的拜山礼,听那年轻摊贩说五颗雪花钱后,汉子就骂了一句他娘的,可最后还是乖乖掏钱。

然后他指了指那张瞧着就挺威严的天部霆司符,询问价格。

陈平安笑眯眯说道:“两个‘他娘的’,还要多出两颗雪花钱。”

汉子骂骂咧咧,“你小子杀猪呢?!”

哪怕是陈平安这等脸皮,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接话。

旁边看热闹的游客,大笑不已。

汉子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当,骂人更骂己,怎么看都不划算。汉子直挠头,既眼馋,又囊中羞涩,他确实需要买一张攻伐雷符,用来针对一头盘踞山头的大妖,若是成了,好好搜刮一通,便是稳赚不赔,可若是不成,就要赔惨了,十二颗雪花钱,委实是让他为难。到最后汉子仍是没舍得割肉,悻悻然走了。

陈平安没挽留。

那汉子走出去一段距离,忍不住转头望去,看到那年轻人朝他笑了笑,汉子念头落空,愈发心里不得劲,大踏步离去,眼不见心不烦。

陈平安继续做买卖。

倒也省心,反正符箓和所有物件的价格,都是定死的。

挣了三颗小暑钱之后,他这个包袱斋,就愈发稳坐钓鱼台了。

反正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距离渡船启程还有不短的光阴。

陈平安本来打算一边做着生意,一边温养拳意,再加上心湖之畔的修行,三不耽误。

但是不知为何,就只是享受着当下的闲情逸致,暂时不练拳了。

依旧是一心两用,细细打量着街上游客,一边由着心念神游万里,想着一些人一些事。

由于当下置身于云上城,陈平安便想起了那部《云上琅琅书》。

真说起来。

陈平安人生当中遇到的第一个包袱斋,其实可以算是那个戴斗笠佩竹刀的家伙,是在当时魏檗还是土地公的那座棋墩山。

只不过这个包袱斋,不收银子罢了。

阿良蹲在地上,身前摆放着那只名为“娇黄”的长条木匣,吆喝生意,招呼所有人过去挑宝贝。

朱河朱鹿父女当时也在。

林守一跑得最快,率先选中了那部一见钟情的雷法秘籍。

李槐鬼精鬼精的,自己相中了物件之后,便拼命怂恿林守一和李宝瓶去挑那把狭刀“祥符”,在李宝瓶拿刀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李槐一把抓住了那手掌长短的彩绘木偶,朱河帮着朱鹿一起挑选了一部书和一颗丹丸,当年陈平安还不知道,那颗名为“英雄胆”的小小丹丸,对于一位纯粹武夫而言,意义到底有多大,哪怕陈平安走过了这么多的路,依旧不曾再见到过类似的东西,甚至陆台和齐景龙都不曾听说过,世间武夫英雄胆,还可以淬炼为一颗丹丸实物。

陈平安是最后挑选之人,反正木匣内只剩下那颗淡金色的莲花种子,没得挑。

早已不再是少年的陈平安,如今也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学那阿良,将自己手上的好东西,送给那些拿得起、接得住的晚辈孩子们,非但不会心疼半点,反而只会充满了期待。

世间总有一些言行,会潜移默化,代代相传。

不是道法,胜似道法。

————

天亮之后。

那个一掷千金的老人牵着孩子的手,走入云上城的大门,看门修士见到了老人后,毕恭毕敬尊称一声桓真人。

老人笑脸相向,点头致意。

回到了城中一处豪门宅邸,云上城愿意交割地契给外人的风水宝地,屈指可数。这座宅子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老人叫桓云,是一位北俱芦洲中部享誉盛名的道门真人,老真人的修为战力,在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很不济事,只能算是一位不擅厮杀的寻常金丹,但是辈分高,人脉广,香火多。是中土符箓某一脉旁支的得道之人,精通符箓,远超境界。与云霄宫杨氏在内的道门别脉,还有北方许多仙家大修士,关系都不错,喜欢四海为家,当然也会在山清水秀之地,购置宅院,砥砺山那边,就早早入手了一座视野开阔的府邸,当时价格便宜,如今都不知道翻了几番,老真人交友广泛,砥砺山那座府邸,常年都有人入住,反而是老真人自己,十数年都未必去落脚一次。

稚童名为桓箸,是个修道胚子,即便是地仙修士的子孙,可未必都可以修行,老真人的子女,就无一人能够修道,偌大一个家族开枝散叶百余年,最后就出现了这么一棵好苗子,所以老人这些年游历各地,就喜欢将孩子带在自己身边。

到了书房那边,老人小心翼翼取出一只材质取自春露圃美木的精致小匣,云纹水花飘摇,十分灵动。

此匣大有来头,名为“锁云匣”,是符箓高人专门用来珍藏名贵符箓的“仙家洞府”。

将那二十七张从摊子买来的符箓,轻轻放入木匣当中,老真人满脸笑意。

桓箸自幼聪慧,立即知道自己爷爷没有当那冤大头,甚至极有可能是捡漏了。

老人坐在椅子上,将孩子抱在膝上,语重心长道:“山上仙家门派,都会有一个开山鼻祖。那么世间符箓大家的画符,在画符一道已经登堂入室、却刚好尚未出神入化之际,那些率先提笔画符,手法、意气看似最为粗浅的开山之符,恰恰是最珍贵稀罕的。所以爷爷故意拣选品相最差的符箓入手,当时那位年轻包袱斋还疑惑来着,主动开口提醒你爷爷,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画符天赋好,做买卖的品行,更是不错。”

老人心情大好,与自己孙子说着内幕,指了指已经合上的木匣,“只要这些符箓保养得当,还会有一些玄之又玄的机缘,当然可能性极其小便是了。可山上修行,“万一”,既是可以让人身死道消的头等坏事,也会是洪福齐天的天大好事。哪怕不提这种意外,这些符箓本身,花费爷爷将近三颗小暑钱,亦是不亏太多的。”

桓云突然笑道:“城主驾到,走,去迎接一下。”

桓云放下孙儿,一起走出书房,去往庭院。

关系莫逆的仙家修士登门访客,自然无需叩门,只需要放出一些气机即可。

云上城城主,名为沈震泽,与桓云同为金丹修士。

一袭白衣法袍,风度翩翩,中年男子模样,一看就是位神仙中人。

桓云在孙儿拜礼之后,第一句话便很开门见山,“你家集市那边,有人售卖符箓,品相极佳,你去晚了,可就要错过了。其中三符,我认得,天部霆司符,大江横流符,撮壤符,根脚粗浅,不是出自正宗,故而不算如何稀罕,但是有两道破障符,老夫反正这辈子从未见过,路引符与过桥符,绝妙,前者不但适宜修士上山下水,破开迷障,用得巧,甚至还可以为阴物开道赶赴黄泉,后者蕴含一丝纯粹剑意,你们云上城下五境修士拿来震慑寻常鬼祟妖物,事半功倍。”

沈震泽有些吃惊。

寻常地仙修士嚷着符箓多好,他还不敢全信,可眼前这位道门老真人金口一开,就绝对不用怀疑。

桓云又说道:“可惜符箓材质太差,画符所用丹砂也寻常,不然一张符箓,可就不是十几颗雪花钱的价格了。”

沈震泽疑惑道:“桓真人,一张破障符,十几颗雪花钱,是不是算不得价廉物美。”

桓云笑道:“我桓云看待符箓好坏,难道还有走眼的时候?赶紧的,绝对不让云上城亏那几十颗雪花钱。”

桓云说了那位年轻包袱斋的相貌和摊位。

沈震泽点了点头,“我去去就来。”

桓云突然提醒道:“那个包袱斋做生意贼精贼精,劝你别自己去买,也免得让旁人生出觊觎之心,害了那个小修士。虽说此人摆摊之时,故意拿出了你们邻居彩雀府特产的小玄壁茶叶,勉强作为一张护身符,可是财帛动人心,真有人对他的身家起了贪念,这点关系,挡不了灾。”

沈震泽心领神会,御风远游,去让城中心腹去购买符箓,然后重返宅邸。

此次登门,是与老真人桓云有要事相商。

水霄国西边邻国境内,一处人烟罕至的深山当中,出现了一处山水秘境,是山野樵夫偶然遇见,只是发现了洞府入口,但是不敢独自探幽,出山之后便当做一场奇遇,与同乡大肆宣扬,然后被一位过路的山泽野修听闻,去往当地官府,仔细翻阅了当地县志和堪舆图,自己去了一趟深山洞府,无法打破仙家禁制,然后联手了两位修士,不曾想那位阴阳家修士连夜破开禁制后,触发了洞府机关,死了两个,只活下一人。

此事便流传开来。

桓云听过了沈震泽的讲述后,笑道:“能够被一位四境阴阳家修士极快破开的山水禁制,说明这座洞府品相不会高了,怎的,你这位金丹地仙,要与那些个山泽野修争抢这点机缘?”

沈震泽摇头道:“我只是打算让云上城几位年轻子弟去历练一番,然后派遣一位龙门境供奉暗中护送,只要没有生死危险,都不会现身。”

桓云微笑道:“若是万一机缘不小,云上城抢也不抢?”

沈震泽还是摇头,“我们云上城是吃过大苦头的,桓真人就不要挖苦我了。”

远亲不如近邻。

山上山下都是。

只不过山上恶邻也不少,比如同在水霄国的云上城和彩雀府,就是如此,自从上代城主、府主交恶一战之后,两家虽然不至于成为死敌,但双方修士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再无半点情分可言。

原本世交数百年的两个盟友门派,当年也是因为一场意外机缘,关系破碎。老城主起先是为自家晚辈护道,弟子负责寻宝,但是那处无据可查的破碎洞天秘境,竟然藏有一部直指金丹的道书,沈震泽的父亲,与彩雀府上代府主,都没能忍住自认为唾手可得的宝物,大打出手,不曾想最后被一位隐匿极好的野修,趁着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刻,一举重创了两位金丹,得了道书,扬长而去。

云上城和彩雀府两位金丹地仙,因福得祸,伤及大道根本,都未能跻身元婴境便先后抱憾离世,从此两家便相互怨怼,再没办法成就一双神仙道侣。而且最有意思的事情,在于两位金丹直到临终前,对于那位始终查不出根脚的野修,反而并无太多仇恨,将那本价值连城的道书,都视为此人该得的道缘。

在那之前,两家其实算是山上少见的姻亲关系。

为此几代水霄国皇帝没少忧愁,多次想要牵线搭桥,帮着两大仙家重修旧好,只是云上城与彩雀府都没领情。

桓云笑道:“你是想要我帮着照拂一二,以防万一?怎么,有你的嫡传弟子出城历练?”

沈震泽点头道:“而且不止一人,两位都处于破境瓶颈,必须要走这一趟。”

桓云说道:“刚好在此关头,封尘洞府重新现世,约莫就是你两位弟子的机缘了,是不能错过。你作为传道人,与弟子牵扯太多,距离近了,反而不美。”

沈震泽叹了口气。

修道路上,可不止有饱览风光的好事,哪怕是梦寐以求的破境机缘,也会暗藏杀机,令人防不胜防,而且有着许多前辈高人拿命换来的经验和规矩。

桓云说道:“行吧,我就当一回久违的护道人。”

沈震泽起身行礼。

桓云没有避让。

稚童桓箸乖巧懂事,已经赶紧跑开。

哪怕只是一段修行路上的护道人,亦是护道人。

沈震泽用心良苦,为两位嫡传弟子向一位护道人,行此大礼,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沈震泽一位心腹修士赶来庭院,从袖中取出那些砍价一颗雪花钱都不成的符箓,说道:“城主,那人非要留下最后一张雷符,死活不卖。”

沈震泽转头望向桓云,猜测这里边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讲究,桓云笑道:“那个小修士,是个怪脾气的,留下一张符箓不卖,应该没有太多门道。”

沈震泽取出其中一张剑气过桥符,双指轻搓,确实不俗,不过贵是真贵,最后收起全部符箓在袖中,点头笑道:“刚好可以拿来给弟子,云上城还能留下两张。”

桓云笑道:“我随口劝一句啊,可能毫无意义,不过其余符箓,云上城最好都省着点用,别胡乱挥霍了。至于云上城出钱再多买一批符箓,就算了,不然越买越吃亏。”

沈震泽也懒得计较深意。

今日登门拜访桓真人,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

桓云笑问道:“我是循着芙蕖国那处祭剑的动静而来,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沈震泽摇头道:“事出突然,转瞬即逝,想必距离祭剑处更近的彩雀府,都只能确定其中一位是刘景龙,另外那位剑仙,没有任何线索。芙蕖国也好,与芙蕖国接壤的南北两国,加上咱们水霄国,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这等大剑仙,我们云上城也高攀不起,不比那彩雀府,有位与刘景龙是旧识的漂亮仙子嘛。”

桓云打趣道:“这话说得酸了。”

沈震泽也坦诚,“那也是府主孙清的本事,还不许我云上城羡慕一二?”

桓云不再调侃这位云上城城主。

内忧外患,在老朋友跟前有几句牢骚话,人之常情。

内忧是云上城沈震泽,比不上那位修道资质极好、又生得倾国倾城的孙清,而彩雀府生财有道,财路广阔,真要狠狠心,靠着神仙钱就能堆出第二位金丹地仙,反观云上城,青黄不接,沈震泽的嫡传弟子当中,如今连一位龙门境都没有。至于外患,小也不小,大也不大,任何一座开门做生意的山头,都会有。

真人桓云此行,何尝不是看穿了云上城的尴尬境地,才会在一甲子之后,故意赶来下榻落脚,为沈震泽“吆喝两声”?

沈震泽自嘲道:“若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剑仙,也如桓真人这般与我云上城交好,我这个废物金丹,便高枕无忧了。”

桓云摇头道,“别气馁,按照我们道门的说法,心扉家宅当中,自己打死了自己,犹然不自知,大道也就真正断绝了。”

沈震泽苦笑不已。

道理也懂,可又如何。

————

集市大街那边。

陈平安始终蹲着笼袖,抬头看了眼天色,估算了一下时辰,若是那人还不来,最多小半个时辰,自己就得收摊了。

渡船不等人。

大块青布之上,五十张符箓,只剩下最后一张孤零零的天部霆司符了。

至于其余闲杂物件,也都卖了个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不过是七十多颗雪花钱。

真正挣大钱的,还是靠那些符箓。

山泽野修包袱斋,生意能够做到这么红红火火的,实属罕见。

至于后来那位明摆着出自云上城的修士,比起最早的老先生,无论是眼光,还是做生意的手段,道行都远远不如。

也就是陈平安买卖公道,不然随便加价,从对方口袋里多挣个百余颗雪花钱,很轻松。

买卖一事,卖家就喜欢对方不得不买,掩饰拙劣,偏偏又藏不住那份念头。

这就等于明摆着给卖家送钱了。

陈平安晒着初冬的太阳,眯着眼打着盹。

大街之上有渡船乘客的同道中人,已经开始收摊,大多生意一般,脸上没什么喜气。

一炷香后,一个汉子假装逛了几座包袱斋,然后磨磨蹭蹭来到陈平安这边,没蹲下,笑道:“怎么,这些都卖不出去了?”

陈平安抬起头,没好气道:“干嘛,你在路上捡着钱了?打算都买走?连同这张雷符,都给你打个七折,如何?”

汉子憋屈得厉害。

陈平安也不再说话。

汉子便蹲下身,对那些物件,翻翻捡捡,只是独独不去看那雷符。

汉子偶尔问一些闲杂物件的价钱,那个摊主有问必答,不过言语不多,看样子是应该要卷铺盖收摊走人了。

陈平安伸手出袖的时候,汉子一咬牙,问道:“这张雷符,反正你卖不出去,折价卖给我,如何?”

陈平安瞥了眼汉子的靴子,缝制细密,不过磨损得很厉害,算不得多好的手艺,比不得店铺所卖,唯有用心而已,便笑道:“堂堂修士,出门在外,穿这么破烂,不嫌寒碜?”

汉子愣了一下,下意识缩了缩脚,然后恼羞成怒道:“你管得着老子穿什么靴子?!靴子能穿就成,还要咋的!”

陈平安也怒道:“给老子放尊重一点,你这小小四境修士,也敢对一位洞府境大修士这么讲话?!”

汉子有些犯愣,也有些心虚,瞥了眼对方身上那件黑色长袍,若真是山上谱牒仙师都未必人人穿得起的法袍,自己可惹不起,汉子便愈发无奈,打算就此作罢。

不买便不买了,没理由白白受人羞辱。

不曾想那人突然说道:“我就要收摊了,今儿运道不错,有了个开门红,就不留这张雷符了,求个善始善终,免得坏了下一次的财运。这就叫有去有来,所以你先前买去的那物件,如果我记错,是五颗雪花钱,你卖还给我,我就将这张价值连城、百年难遇的雷符五折卖你,如何?”

汉子一番天人交战。

低头瞥了眼脚上的那双老旧靴子,不是真没钱换一双,市井坊间再名贵的靴子,能值几两银子?

只是行走远方,总得有个念想。

尤其是他这种山泽野修,境界低微,山水险恶,年复一年的生死不定,心里边没点与修行无关的念想,日子真是难熬。

汉子摆摆手,起身道:“算了。”

陈平安重新双手笼袖,下巴点了点那张雷符,“罢了,挣钱事小,财运事大,五折卖你,八颗雪花钱。”

汉子问道:“七颗如何?”

陈平安干脆利落道:“滚。”

汉子赶紧蹲下身,抓起那张依稀察觉到灵气流转的雷符,掏钱的时候,突然动作停顿,问道:“该不会是掉包了,这会儿卖我一张假符吧?”

陈平安脸色不变,加了一个字,“滚蛋。”

汉子权衡一番,瞪大眼睛反复查看那张雷符,这才丢下八颗雪花钱,起身就走,走了十数步后,撒腿狂奔。

应该是担心那个包袱斋反悔。

轮到陈平安有些犯嘀咕,一颗颗捡起雪花钱,仔细掂量一番,都货真价实,不是假钱啊。

收了摊子,包裹轻了许多。

返回渡船。

陈平安打算在一处继续当包袱斋,到了屋子里边,片刻不停,埋头画符。

修行一事。

岂可懈怠!

不过连画了十数张符箓之后,水府那边就有了动静。

陈平安只得停笔。

刚好渡船正式启程,又有云上城一景不可错过。

只要有渡船停靠云海,云上城都会有此举动,应该可以与渡船这边赚些零散神仙钱。

陈平安走出屋子,有云上城修士乘坐三艘普通符舟,在这座特殊云海之上,抛洒大网捕捉一种专门喜欢啄云的飞鱼。

而飞鱼本身,当然亦可卖钱。

陈平安趴在栏杆上,欣赏着那幅画卷。

就像那渔翁船家的撒网捕鱼,欸乃一声山水绿,不过此处是那云海白。

在那之后,离开了水霄国版图上空,来到临水狭长的北亭国地界,期间又途径一座香火袅袅却无一座道观佛寺的还愿山。

世间的善男信女,有祈愿,便有还愿。

许多原先烧香的地方,可能离乡千里,许多虔诚老人,实在是年老体衰,或是有病在身,无法远游,就会托付家族年轻子弟,走一趟不算太过遥远的还愿山,烧香礼敬神佛。

北俱芦洲的还愿山,不独有一座。

反观宝瓶洲和桐叶洲,就无此例。

陈平安没猪油蒙心,在这儿当包袱斋,下船去烧香,只是既无许愿,也无还愿,就只是烧香礼敬山头而已。

还愿山的后山,有一条倒流瀑。

陈平安在那边观看许久,也没能琢磨出个道理来。

深潭那边,还有一座出鞘泉。

每逢剑修刀客在水畔拔刀剑出鞘,便有一口泉水仿佛应声,激射升空。

当然中气十足的,扯开嗓子高声大喊,也会有泉水飞升。

不过就没了那份意境,而且泉水散乱,不如刀剑出鞘那种仿佛凭空出现“一线天”的奇妙风景。

陈平安在观看倒流瀑的时候,也没少打量那些被人硬生生吼出来的一道道泉水。

背后那把剑仙,鞘内剑气微微涟漪。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咱哥俩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好歹拿出一点仙兵该有的风度,对不对?”

那把剑仙这才安静下去。

大概是半仙兵被说成仙兵的缘故?

陈平安有些忧愁,落魄山的风水,难不成真是被自己带坏的?

道理讲不通啊。

自己能跟裴钱、朱敛相提并论?近一点,鬼斧宫杜俞才算精于此道吧?

陈平安烧过香,见过了倒流瀑和出鞘泉,便返回渡船。

还在犹豫一件事情。

要不要中途下船,人生第一次去主动寻宝。

先前在渡船之上,有修士窃窃私语,说起了北亭国新发现一座仙家洞府之事,不过那拨修士都觉得不用去了,光是水霄国的云上城、彩雀府,还有北亭国数国在内的许多强人,以及那些消息灵通的山泽野修,一定早就动身,几位修士的言语之中,让他们这些谱牒仙师最忌讳的,就是那帮野狗刨食的山泽散修,一个个求财不惜命,真要有了冲突,往往非死即伤,不值当。

再者这类近乎公开的仙家机缘,还算什么机缘?

陈平安算了一下,去往龙宫洞天的渡船,路线固定,大概是一月一次,都会经过彩雀府桃花渡和云上城,以及北亭国的河伯渡,所以如果下船,差不多会耽搁一月光阴。

最终在河伯渡,陈平安还是下了船。

这趟游历,就当是学那化名鲁敦的鹿韭郡读书人,寻仙探幽一回。

简简单单一次没有半点胜负心的访山,陈平安竟是破天荒有些紧张,因为习惯了莫向外求。

至于那座无名之山的确切路线,不难知晓。

自有修士带路。

往身上贴了一张鬼斧宫秘传驮碑符,加上如今伤势差不多痊愈,虽然暂时还不算恢复巅峰,但是再吃顾老前辈三拳,还是可以不死。

陈平安隐匿身形,跋山涉水悄无声息,若是朱敛裴钱瞧见了,肯定要发自肺腑地称赞一声神出鬼没了。

这天夜幕中,陈平安坐在高枝上休憩。

突然睁眼,收到了来自刘景龙的飞剑传讯。

信上内容,依旧字数不多。

就两句话。

顾祐嵇岳皆死。

顾祐于心口处画出一道远古锁剑符,封禁嵇岳本命飞剑片刻,以命换命。

陈平安为剑匣喂养一颗神仙钱后,传讯飞剑瞬间离去。

陈平安抱着后脑勺,抬头远望飞剑离去之路。

等到齐景龙北归更多,路途一远,传讯飞剑就会很容易一去不复还了。

所以这就是齐景龙闭关破境之前的最后一次飞剑。

陈平安坐在树枝上,有些事情其实早有预料,所以谈不上太伤感,可又有些失落,便只好怔怔无言,也不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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